李红袖带队冲入那毒烟弥漫的殿外裂口，如同十几颗投入深不见底、死寂泥潭的石子，瞬间便被浓稠的紫黑与绝望彻底吞没，再无声息。唯有那被炸开的、不规则的黑黢黢洞口，如同巨兽狰狞的独眼，无声地凝视着殿内残存的生灵，不断喷吐着令人窒息的毒雾和死亡的气息。
殿内，时间仿佛被浸泡在粘稠的毒液里，每一秒都沉重而缓慢，在干渴、伤痛和无声的绝望中无限拉长、近乎凝固。空气沉重得如同铅块，压在每一个人的胸口。仅存的火把光芒在毒烟中摇曳不定，将人们脸上交织的痛苦、恐惧和渺茫期盼投射出扭曲晃动的阴影。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伤员偶尔抑制不住的、因干渴和剧痛发出的细微呻吟，以及粗重得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声，点缀着这令人发疯的死寂。
然后——
“铛！”
一声极其微弱、仿佛来自极远处、又被浓重毒烟和厚重殿墙扭曲模糊了的金属交击声，隐约透了进来！
所有人的心脏猛地一跳！呼吸骤停！
紧接着，又是一声短促而凄厉的、几乎无法分辨是人还是野兽发出的惨叫，遥遥传来，旋即又被死寂吞没！
是寒星的刀碰到了敌人的兵器？还是哪位兄弟遭遇了不测？
没人知道。
这模糊不清、断断续续的声响，比直接的厮杀声更令人恐惧！它像一把钝刀子，反复地、缓慢地切割着所有人早已绷紧到极限的神经！
小天死死攥着早已被汗水浸透的衣角，小小的身体绷得像一块坚硬的石头，大眼睛一眨不眨地、近乎偏执地死死盯着那处毒烟翻滚的洞口，仿佛要将那一片混沌看穿，看到那个熟悉的高大身影平安归来。每一次隐约的声响传来，她瘦小的肩膀都会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一下。
病榻边，气氛更加凝重得令人窒息。
几位忠心长老围在凌霄身旁，脸色灰败，汗如雨下。他们的手指因为长时间的施针和内力消耗而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银针一次次刺下，试图封堵那些被剧毒冲击得千疮百孔的经脉节点，却收效甚微。旁边药炉上升腾起的药气，相比之前已经稀薄黯淡了太多，几乎要被无处不在的蚀骨香毒彻底同化、吞噬。
一切的努力，都像是徒劳。
凌霄静静地躺在那里，面如金纸，唇色泛着骇人的青黑。她皮肤下，那些紫黑色的毒纹非但没有被压制，反而如同被注入活力的邪恶藤蔓，更加清晰地凸显出来，缓缓地、执着地沿着她的脖颈、向心口的方向蠕动、蔓延！每一次细微的蠕动，都带来她身体无意识的、痛苦的轻微痉挛。蚀心掌毒混合着“噬魂引”催化后的狂暴毒性，正以一种冷酷而高效的方式，一点点蚕食着她体内最后残存的、微弱的生机。她的呼吸微弱得几乎感知不到，胸膛的起伏间隔长得令人心焦。
而另一边榻上的老宫主，情况甚至更加糟糕。她的气息已经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仿佛下一刻那最后一点生命之火就会彻底熄灭，融入这片无尽的死亡黑暗之中。
绝望，如同最冰冷的寒潮，无声地席卷了病榻周围每一个人的心。一位长老看着凌霄颈侧又蔓延出一缕新的紫黑毒纹，终于忍不住，老泪纵横，手中的银针“当啷”一声掉落在地，发出清脆却令人心碎的声音。
“没办法了……蚀心掌毒本就霸道……再加上‘噬魂引’彻底激发……毒性已入心脉……回天……乏术了啊……” 他哽咽着，声音充满了无尽的悲怆和无力。
这句话，如同最后的丧钟，敲响在死寂的大殿里。
不！
不能！
绝不能！
仿佛是被这极致的绝望和至亲濒死的危机所刺激，病榻上，一直深陷昏迷、仿佛灵魂都已飘远的凌霄，紧闭的眼睫突然开始剧烈地、毫无规律地颤动起来！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手指猛地绷紧，死死抠进了身下早已被冷汗浸透的软垫，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死白！
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执拗的精神波动，硬生生冲破了剧毒和昏迷的重重封锁，在她即将彻底涣散的意识深处剧烈翻腾！无数记忆的碎片如同走马灯般飞速闪现——师父慈爱严厉的教导、药王谷的山水草木、李红袖笨拙却炽热的关怀、小天依赖信任的眼神……
还有……更深处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完全明晰的、关于她特殊体质的零星记忆碎片……一种源自血脉最深处的、模糊而强大的本能呼唤……
血！
她的血！
这个疯狂、决绝、带着一丝古老禁忌气息的念头，如同在无尽黑暗中劈开的一道血色闪电，骤然在她混乱的意识深处炸开！清晰无比！
师父说过……她的体质特殊……万毒不侵……她的血……是世间最珍贵的药引……或许……或许能……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如同疯长的藤蔓，瞬间缠绕了她全部的意识！求生的本能？不，是救师父的本能！是保护药王谷、保护红袖和小天所珍视一切的责任！压倒了所有对未知后果的恐惧！
“呃……嗬……” 凌霄的喉咙里发出极其微弱、却异常艰难的嗬气声，仿佛用尽了灵魂最后的力量，试图驱动这具早已被毒素侵蚀得千疮百孔的身体。
她那只死死抠着软垫的、苍白的手，开始极其缓慢地、颤抖着，一点一点地抬起。动作僵硬得如同提线木偶，每移动一分，都带来全身经脉被毒素撕裂般的剧痛，让她昏迷中的脸庞扭曲得更加厉害，额角渗出冰冷的汗珠。
但那只手，依旧固执地、顽强地，向着放在榻边矮几上——那柄之前用来切割药材的、锋利的银质小刀挪去！
“少宫主！”
“凌霄！你要做什么？！”
这反常的举动立刻引起了忠心长老们的注意！他们惊骇地看着凌霄那只颤抖却目标明确的手，看着她脸上那种近乎献祭般的决绝神情，一个古老而模糊的、关于“百药灵体”秘辛的传说，瞬间击中了他们的脑海！
“不可！少宫主不可！” 一位年纪最长的长老瞬间脸色惨白，扑上前就要阻止，“灵血乃性命根本！您如今毒入心脉，油尽灯枯，再妄动灵血，无疑是饮鸩止渴！十死无生啊！”
然而，他的阻止迟了半分！
就在他的手指即将碰到凌霄手腕的刹那——
凌霄的手指，已经颤抖着、却异常精准地，握住了那柄冰冷的小刀！
没有一丝犹豫！
甚至带着一种解脱般的决然！
她猛地挥动手臂——用尽了她此刻所能调动的全部力气——锋利的刀刃精准地划过自己另一只手腕上最脆弱的血管！
“噗——！”
一道滚烫的、色泽并非鲜红、而是带着一种奇异瑰丽的、仿佛融入了星辉月华的淡金色彩的血液，如同决堤的洪流，猛地从她腕间深可见骨的伤口中喷涌而出！
那血液散发出一种难以形容的、极其浓郁的异香！这香气瞬间压过了殿内所有血腥、药味和蚀骨香毒的腥甜！清新、甘冽、蕴含着磅礴到令人心悸的生命能量！仿佛集合了天地间所有草木精华！
“啊——！” 所有看到这一幕的人，都发出了难以置信的惊呼！
淡金色的血液喷溅在凌霄苍白的脸上、颈间，也溅落在一旁老宫主干裂的嘴唇和胸口的毒印之上！
奇迹，发生了！
那淡金色的血液仿佛拥有自己的生命和意志，一接触到老宫主皮肤上那些狰狞的紫黑色毒纹，立刻发出极其轻微的“滋滋”声响！原本疯狂蠕动的毒纹如同遇到了克星，瞬间变得焦躁、扭曲，然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黯淡、萎缩！仿佛被一种更高层级的力量强行净化、吞噬！
老宫主原本微弱到几乎停止的呼吸，猛地一促！胸口剧烈地起伏了一下！一股极其微弱的生机，如同被春风唤醒的种子，竟然真的从她那死寂的躯体深处，重新萌发了出来！
有效！
凌霄的灵血，真的能解这奇毒！
然而，付出的代价是惨烈的！
随着淡金色血液的疯狂流失，凌霄本就苍白如纸的脸色，瞬间变成了一种透明的、仿佛下一秒就会消散的灰白！她的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如同秋风中最残破的落叶！每一次抽搐，都让腕间的鲜血流淌得更快！她的气息如同断了线的风筝，飞速地萎靡、消散！生命的光彩正从她眼中极速褪去，只剩下一种濒死的灰暗和空洞！
“娘亲——！！！”
小天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小小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挣脱了拉着她的弟子，疯了一般扑到病榻前，用自己小小的手，死死地捂住凌霄那不断涌出淡金色血液的可怕伤口！温热的、带着娘亲生命力的血液瞬间染红了她的小手，烫得她心胆俱裂！
“快！止血！快啊！” 忠心长老从巨大的震惊和悲痛中回过神来，声音变调地嘶吼着，手忙脚乱地扑上去，用尽所有方法想要堵住那决堤的生命缺口！
淡金色的血液依旧从小天的指缝间不断渗出，带走凌霄最后残存的生命力。
以我之血，换尔之生。
这是凌霄在意识彻底沉入黑暗前，唯一残存的、决绝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