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星带来的消息,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冰冷的石子。凌霄唇边那抹因李红袖笨拙塞糖而漾开的温暖笑意瞬间冻结,眼神变得锐利如刀。她不动声色地合上药箱盖子,发出轻微的“咔哒”声,目光透过半开的窗户,投向院中那个依旧沉浸在“秘密糖果”喜悦中的小身影。
“知道了。”她对窗外的寒星低声道,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凝重的分量,“盯紧些。”
寒星无声颔首,身影如同融入空气般悄然退开,再次隐入院墙的阴影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凌霄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因“幽冥”二字而翻涌的寒意和忧虑。她不能在小天面前流露出分毫。她推开房门,脸上已恢复了往日的从容,带着一丝温和的笑意:“小天,想不想出去走走?娘带你去看看总舵其他地方?”
“真的吗?”小天立刻将袖子里藏着的山楂果抛到脑后,大眼睛瞬间亮如星辰,充满了兴奋,“可以去找小石头他们玩吗?”她口中的“小石头”,是昨日在总舵门口围观时,一个偷偷塞给她半块硬馍馍、面黄肌瘦的小乞丐。
凌霄心中微动。孩子敏锐的直觉,往往能触及最真实的世界。小天口中的“小石头”,或许正是了解丐帮底层、避开高层那些复杂目光的绝佳切入点。
“好,我们去看看小石头他们。”凌霄牵起女儿的手,目光不经意地扫过西厢紧闭的房门——李红袖大概又在处理那些棘手的帮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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丐帮总舵,远不止聚义厅那庄严肃穆的核心区域。更多的,是依附着这庞大帮派生存的底层弟子、老弱妇孺,以及无数无家可归、被收留的小乞儿们居住的杂乱区域。低矮的窝棚、破旧的帐篷杂乱地挤在一起,空气中弥漫着汗味、尘土味、劣质食物的气味,以及一种底层挣扎求生的烟火气。
当凌霄牵着打扮得干净整洁、如同小玉人般的小天出现在这片区域时,立刻引来了无数好奇、探究、甚至带着一丝戒备的目光。那些目光落在她们身上崭新的衣物上,落在凌霄清丽脱俗的容貌上,充满了疏离和无声的隔阂。
小天却浑然不觉。她的小脑袋转来转去,努力在那些或蹲或坐、衣衫褴褛的孩子中搜寻着。
“小石头!”她眼尖,终于在一个用破瓦罐生火的角落里,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缩在角落里的瘦小男孩闻声抬起头,看到是昨天那个漂亮得像画里走出来的小妹妹,脏兮兮的小脸上先是露出惊喜,随即又迅速被一种自惭形秽的怯懦取代。他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想把那只生了冻疮、红肿溃烂的手藏到身后。
凌霄清晰地捕捉到了小石头眼中的躲闪和自卑。她蹲下身,与小天平视,声音温柔:“小天,昨天小石头是不是给了你吃的?”
“嗯!”小天用力点头,从自己随身的小荷包里掏了半天,小心翼翼地拿出一块用油纸包好的、散发着诱人甜香的桂花糕——这是凌霄早上特意给她准备的。她迈开小短腿,哒哒哒跑到小石头面前,踮着脚,把糕点递过去,小脸上是纯然的善意:“小石头,给你吃!可甜啦!”
香甜的气息钻入鼻腔,小石头咽了咽口水,脏兮兮的小手在破旧的衣襟上使劲擦了擦,却还是不敢去接,只是怯生生地看着凌霄。
“拿着吧,孩子。”凌霄温声道,目光落在小石头那只试图藏起的手上,“你的手怎么了?让姨姨看看好吗?”
或许是凌霄的声音太过温和,也或许是那块桂花糕的诱惑太大,小石头犹豫了一下,终于慢慢地把那只红肿溃烂、沾满污垢的小手伸了出来。伤口显然有些时日了,边缘发炎红肿,中间甚至有些化脓,看起来触目惊心。
周围几个探头探脑的小乞丐也围了过来,好奇地看着。
“呀!好痛的样子!”小天凑近了看,小眉头紧紧皱起,小脸上满是心疼。她忽然想起什么,小手立刻在自己的小挎包里翻找起来。那是凌霄给她缝的小包,里面装着一些她视若珍宝的小玩意儿和一些简单的草药粉。
很快,她翻出一个小巧的白色瓷瓶,献宝似的举到凌霄面前:“娘!快用这个!‘清凉膏’!抹上就不疼了!”这是凌霄给她配的、治疗蚊虫叮咬和小擦伤的药膏,效果温和。
凌霄看着女儿急切又认真的样子,心头一暖。她接过瓷瓶,又看向小石头:“别怕,姨姨帮你处理一下,会有点凉,但很快就不那么疼了。”
她示意小石头坐下,然后从随身的袖袋里取出一小块干净的棉布和一个小水囊。她动作轻柔地用水囊里的清水(掺了少量消毒药粉)浸湿棉布,极其小心地擦拭着小石头手上的污垢和脓液。小石头疼得小脸皱成一团,却咬着牙没吭声。
凌霄清理干净伤口,才打开小天递来的瓷瓶,用指尖蘸取一点散发着淡淡草药清香的碧绿色药膏,均匀地涂抹在小石头红肿溃烂的伤口上。
药膏触体冰凉,那火辣辣的刺痛感瞬间缓解了大半!小石头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感受着伤口传来的清凉舒适感,连紧皱的眉头都舒展开了。
“哇……”周围围观的小乞丐们发出一片低低的惊叹声,看向小天和她娘的眼神瞬间变了。
“小天好厉害!”
“那药膏凉凉的好舒服!”
“小石头的手真的不红那么厉害了!”
小天听着小伙伴们的惊叹,小胸脯不由自主地挺了起来,大眼睛亮晶晶的,充满了自豪。她立刻化身小老师,指着凌霄手里的瓷瓶:“这是我娘教我的!这叫‘清凉膏’!被虫子咬了,或者摔破皮了,抹一点就不疼啦!我还会认好多草药呢!”
她说着,又从自己的小挎包里掏出几个更小的油纸包,神秘兮兮地打开,里面是碾碎的、不同颜色的药草粉末:“看,这是薄荷叶晒干磨的,闻着凉凉的,头疼脑热的时候泡水喝一点可管用了!这是车前草,捣碎了敷在伤口上能止血!还有这个……”她拿起一小包淡黄色的粉末,小脸上露出一点“小毒仙”的狡黠笑容,“这是痒痒粉!谁要是欺负你们,偷偷撒一点点在他衣服里,保管他痒得满地打滚求饶!不过只能撒一点点哦,不能害人!”
孩子们被她生动的描述和神奇的“宝贝”彻底吸引了,围得更紧,七嘴八舌地问起来:
“小天小天,薄荷叶长什么样?”
“车前草真的能止血吗?”
“痒痒粉好厉害!能不能给我一点防身?”
“小天你懂得真多!”
就连几个在附近修补渔网的半大少年,也忍不住好奇地凑过来看热闹。
凌霄在一旁含笑看着,并不阻止。她看着女儿在孩子们中间如鱼得水,小脸上洋溢着被需要、被崇拜的快乐光芒,用她稚嫩却真诚的方式,一点点打破着隔阂。这比任何刻意的融入都要有效。
接下来的日子,小天俨然成了这片底层区域的“小明星”和“小神医”。
她不再需要凌霄时刻陪伴,自己就能熟门熟路地溜达过来。她会耐心地帮被荆棘划破手臂的小女孩清理伤口,敷上捣碎的车前草;她会教被蚊虫叮了满脸包的小男孩辨认驱蚊的艾草;她会把自己省下来的点心糖果分给饿得肚子咕咕叫的小伙伴;她甚至真的“慷慨”地分出了极其微量的痒痒粉给几个年纪稍大的孩子(并千叮万嘱只能用于正当防卫),成功“震慑”了附近一个爱欺负人的小霸王。
“小毒仙”的名号,在孩子们口中越传越响,充满了敬畏和亲昵。连带着,凌霄这位“小毒仙”的娘亲,也赢得了这片区域的尊重和好感。那些曾经戒备疏离的目光,渐渐被好奇、友善甚至带着一丝感激所取代。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的鸟儿,不可避免地飞向了总舵更高处。
“听说了吗?竹风院那位小小姐,本事可大了!昨天帮老王头家的小孙子退了烧,就用了几片草叶子!”
“可不是!我亲眼看见她给阿土那小子处理腿上被野狗咬的伤,那手法,啧啧,比城里坐堂的大夫还利索!”
“还有她那痒痒粉……嘿,二狗子那混球想抢小石头的窝头,结果被撒了粉,痒得在泥地里滚了半天,鼻涕眼泪糊了一脸,可算老实了!”
“少帮主这‘女儿’……虽然来历是怪了点,但心肠是真的好!本事也是真的大!”
这些底层的声音,如同涓涓细流,悄然汇入丐帮庞大而复杂的信息脉络中。它们或许微弱,却真实地改变着一些人对凌霄母女的看法,尤其是那些与聚义厅里勾心斗角无关、只关心柴米油盐和自身疾苦的普通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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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午后,凌霄站在窝棚区边缘一处稍高的土坡上,静静地看着下方。小天正被一群孩子围着,手舞足蹈地讲着什么,小脸上神采飞扬。一个半大的少年——正是那个叫阿土、被小天处理过野狗咬伤的少年——站在稍外围,眼神复杂地看着被众星捧月的小天,又带着一丝敬畏看向坡上的凌霄。
凌霄的目光与阿土对上。少年犹豫了一下,竟主动走了过来,在她面前停下,有些局促地搓着衣角。
“凌…凌夫人,”阿土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紧张,“谢谢您…和小小姐…救了我这条腿。”他指了指自己腿上已经结痂的伤口,“要不是你们…这腿怕是要废了。”
凌霄温和地看着他:“举手之劳,不必言谢。”
阿土挠了挠头,似乎下定了决心,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少年人的义愤:“夫人,您和小小姐是好人!别…别理那些上面的人瞎说!”他飞快地瞥了一眼聚义厅的方向,“少帮主…少帮主也是好人!她以前…以前还帮我们赶走过收‘保护费’的泼皮!”少年说完,像是怕自己说错话,又有些不好意思,转身飞快地跑回了孩子堆里。
凌霄站在原地,看着阿土跑开的背影,又看向远处聚义厅那高耸的飞檐。
**少帮主也是好人……**
底层少年这句朴实无华却发自肺腑的评价,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漾开圈圈涟漪。它印证了小天之前那些关于“爹很好”的童言稚语,也勾勒出一个与她平日里所见那个暴躁、别扭、固执的李红袖截然不同的形象——一个在底层弟子心中,会为他们出头、保护他们的“好人”。
一丝复杂难言的情绪在凌霄心底悄然滋生。对李红袖的认知,在那些笨拙的日常、别扭的关怀和此刻来自底层的评价中,正悄然发生着连她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偏移。
就在这时,一阵风吹过,带来远处几声压抑的、仿佛被扼住喉咙般的剧烈咳嗽。凌霄循声望去,只见窝棚区边缘一个低矮的帐篷外,一个头发花白、形容枯槁的老妇人正佝偻着身子,咳得撕心裂肺,仿佛要把肺都咳出来。旁边一个同样瘦弱的妇人正焦急地拍着她的背,满脸愁容。
凌霄的眉头微微蹙起。那咳嗽声……听起来很不寻常。
她牵起刚跑回来的小天,朝着那顶帐篷走去。或许,小天的“丐帮外交”,还能发挥点更实际的作用。而关于李红袖……那个在聚义厅与人争锋相对、在底层弟子心中却是“好人”的矛盾女人……凌霄的目光变得深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