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华剑冰冷的触感还残留在掌心,那晚墙角毒虫疯狂涌动的景象如同烙印,深深刻在凌霄(现代的)脑海里。连续几天,她把自己关在石室里,近乎神经质地反复检查门窗缝隙,确认没有任何虫子能钻进来。睡觉时,霜华剑就放在枕边,那缕若有似无的寒气成了她唯一能抓住的、对抗未知恐惧的浮木。
“少宫主,该用早膳了。” 门外传来侍女恭敬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疏离的声音。
凌霄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悸动。她不能再像个惊弓之鸟了。这药王谷少宫主的身份,是她活下去的唯一倚仗,她必须尽快适应,至少……要装得像一点。
推开沉重的木门,清晨微凉的空气涌入,带着草木露水的清新和远处飘来的、若有似无的苦涩药香。眼前豁然开朗。薄雾如纱,轻柔地缠绕在层峦叠翠的山峰之间,白墙黛瓦的建筑依山势错落分布,飞檐斗拱掩映在苍翠的古树和茂密的竹林之后。一条清澈的溪流蜿蜒而下,在谷底汇聚成一片明镜似的小湖。空气纯净得醉人,每一次呼吸都仿佛能洗涤掉肺腑里的浊气。远处山崖上,大片大片奇异的植物在晨光中舒展着枝叶,赤红如火的朱果,幽蓝若星的月见草,还有散发着珍珠般柔和光泽的玉髓芝……色彩斑斓,生机勃勃,构成了一幅仙境般的画卷。
“真是……好一个洞天福地。” 凌霄忍不住低声赞叹,现代都市的钢筋水泥和眼前的景象形成了过于强烈的对比。然而,这份赞叹只持续了不到三秒,就被现实无情击碎。
“少宫主。” 一个苍老而严肃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感。
凌霄转身,看到一个穿着深青色宽袍、头发花白、面容古板的老者正站在廊下。他身形清瘦,眼神锐利得像鹰隼,手里拄着一根光滑的乌木杖。记忆碎片瞬间翻涌——药王谷三大长老之一,主管谷规戒律与药理传承的**严松长老**。
“严长老。” 凌霄学着记忆里原主的样子,微微颔首,努力让自己的表情显得清冷平静,符合“少宫主”的人设。
严松的目光在她脸上审视般扫过,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似乎对她略显苍白的脸色和眼底残留的一丝惊疑感到不满。“少宫主闭关多日,看来清减不少。只是这谷中规矩,不可一日或忘。”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敲打在凌霄紧绷的神经上,“辰时三刻,药庐轮值。少宫主身为谷主继承人,更应恪守本分,为弟子表率。莫要因一时惫懒,误了功课时辰,也乱了谷中秩序。”
凌霄:“……” 内心弹幕瞬间爆炸:**靠!这才几点?六点半?七点?辰时三刻……换算过来是早上七点四十五!这老头是活体闹钟成精吗?我IcU查房都没这么早!还轮值?当我是实习医生随叫随到?这破规矩比我导师的组会还变态!**
她强忍着翻白眼的冲动,维持着表面的平静:“严长老教训的是,凌霄记下了。” 声音努力绷着,不泄露出一丝抓狂。
严松似乎对她的“恭顺”还算满意,点了点头,转身离去,那根乌木杖点在青石板上发出笃笃的轻响,敲得凌霄太阳穴突突直跳。
“少宫主,请随奴婢去膳堂。” 侍女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恭敬,却像一道无形的枷锁套了上来。
凌霄认命地跟着走。一路上,遇到不少身着统一青色或白色服饰的谷中弟子。他们见到她,无一例外地停下脚步,躬身行礼,口称“少宫主”,动作整齐划一,如同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但那些低垂下去的眼帘后面,凌霄敏锐地捕捉到一丝丝复杂的东西——敬畏有之,疏离有之,甚至还有几分不易察觉的……审视?仿佛在评估她这个“闭关”出来的少宫主是否依然合格。
“……” **这感觉,比医院大查房被主任盯着还难受!** 凌霄腹诽,感觉自己像个行走的展品。
药王谷的生活,就在这无处不在的规矩和刻板的氛围中拉开了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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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庐是整个药王谷的核心区域之一,一座巨大的、由坚硬山石垒砌而成的建筑,依着山壁而建,里面分隔出数十间功能不同的石室:炮制间、炼药房、储藏库、典籍室、诊室……空气中弥漫着浓郁到化不开的、各种草药混合的复杂气味,辛辣、苦涩、甘甜、清凉……千百种气息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独特而强大的“药气场域”。
凌霄被安排在一间专门处理新鲜草药的炮制间轮值。巨大的石台上堆满了刚从后山采收回来的药材,还带着泥土的湿润气息。她的任务是带领几名弟子,将这些药材分拣、清洗、初步处理。
“少宫主,” 一个看起来只有十五六岁、脸蛋圆圆的年轻弟子,小心翼翼地捧着一株根须上还沾着新鲜泥土、叶片边缘带着锯齿状尖刺、通体呈现出一种诡异暗紫色的植物,声音紧张得发颤,“这……这株‘鬼见愁’,弟子分不清是取根入药,还是取茎叶?典籍上记载模糊,严长老又说……” 他后面的话被旁边一个年长些的弟子用眼神瞪了回去。
凌霄瞥了一眼那株所谓的“鬼见愁”,脑子里属于现代医生的知识瞬间启动:**这玩意儿看着像某种茄科植物的变种?茄碱?龙葵碱?剧毒!根部和嫩芽含量最高,处理不当能直接送人上西天!**
她没急着回答,目光扫过石台上堆放的药材。旁边是几株开着淡黄色小花的植物(疑似某种解痉草药),再旁边是一堆带着绒毛的叶子(可能含强心苷?),还有几块黑乎乎、散发着刺鼻气味的树脂(外敷消炎?)……所有东西就那么毫无隔离、毫无防护地堆在一起!
**卧槽!这他妈是药房还是毒药大杂烩?交叉污染懂不懂?生熟不分懂不懂?高危药材隔离懂不懂?这要是在我们医院药房,药师证都能被吊销八百回了!** 凌霄内心疯狂咆哮,感觉自己的职业素养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
她强忍着掀桌的冲动,指着那堆混放的药材,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而有说服力(实则内心吐槽弹幕已经刷屏):“将这些药材,按属性分开。剧毒、大毒、小毒、无毒,分开放置,间隔至少三尺。处理剧毒药材时,需佩戴特制手套,使用专用工具,处理完毕立刻净手。不同药性的药材,其炮制工具亦不可混用,以免药性相冲,轻则降低药效,重则产生毒性。” 她顿了顿,指着那株“鬼见愁”,“此物根茎含剧毒,茎叶次之。处理时,取根,需用玉刀或铜刀小心刮去外层粗皮,取中心木质部,忌用铁器。取茎叶,需在烈日下曝晒三日以上,祛其燥烈之性。所有接触过此物的器具,需单独用沸水煮过,再用烈酒擦拭。”
她这一套基于现代药理安全规范和部分原主记忆融合的流程说出来,不仅那圆脸弟子愣住了,旁边几个正在埋头干活的弟子也惊讶地抬起头,看向她的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
“少……少宫主?” 圆脸弟子结结巴巴,“严长老说……说药王谷自有古法传承,万物相生相克,无需如此繁琐……”
“古法传承?” 凌霄挑眉,一个没忍住,属于现代灵魂的吐槽脱口而出,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周围几人听清,“古法传承是让你把耗子药和感冒药放一起煎吗?是药三分毒!严谨操作不是繁琐,是对生命负责!照我说的做!” 最后一句带上了少宫主应有的威严。
几个弟子面面相觑,最终还是慑于她的身份,低声应道:“是,少宫主。” 开始笨拙地按照她的要求分拣隔离。
凌霄看着他们手忙脚乱的样子,无奈地揉了揉眉心。**跟这群古人讲无菌观念和药物相互作用,简直是对牛弹琴!心好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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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的阳光透过雕花的木窗棂,在存放古籍的石室里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里是陈年纸张和淡淡防蛀药草混合的、令人心静的味道。凌霄独自一人,埋首在一张宽大的紫檀木书案后。
她面前摊开着一本用某种坚韧兽皮制成的厚厚典籍,纸页泛黄,边角磨损严重,上面的墨迹是古朴的篆体——《百草异闻录》。这是她好不容易从堆积如山的故纸堆里翻找出来的,一本记录着药王谷历代行医采药过程中遇到的奇闻异事和特殊病例的杂记,并非核心药典,更像一本官方认可的“八卦小报”。
凌霄的手指划过那些墨迹有些模糊的字迹,目光专注而急切。她不是在寻找什么绝世药方,她的目标只有一个——关于原主,关于这具身体,关于那晚诡异的毒虫事件!任何蛛丝马迹,任何看似荒诞不经的记录,都可能藏着线索。
“……滇南瘴林深处,有异人,身具异香,引百虫趋附,虽驱虫药粉亦难全效……疑其血脉有异,或为蛊神后裔……”(滇南瘴林深处,有奇特的人,身体带有奇异香气,会吸引各种毒虫靠近,即使使用驱虫药粉也难以完全驱散……怀疑其血脉特殊,或许是蛊神的遗族……)
“东海孤岛,曾遇采珠女,其泪落处,礁石生奇藻,莹莹如月华……体质近水,或为鲛人遗脉……”(东海孤岛上,曾遇到采珠女,她的眼泪滴落之处,礁石上会长出奇异的藻类,像月光一样莹莹发光……体质亲近水,或许是鲛人的后代……)
“北疆雪原,传闻有‘雪魄’,体质极寒,所过之处,蛇虫蛰伏,草木凝霜……然记载语焉不详,多属臆测……”(北疆雪原,传闻有‘雪魄’,体质极其寒冷,所经过的地方,蛇虫都蛰伏不动,草木凝结寒霜……然而记载模糊不清,多属于猜测……)
一条条光怪陆离的记录映入眼帘,凌霄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引虫异香……体质极寒……** 这些描述,与她自身的遭遇何其相似!那晚霜华剑的低鸣,如同一个信号,瞬间引爆了潜藏的“吸引力”?原主的记忆里对此一片空白,是刻意隐瞒?还是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她的手指停在“雪魄”那条记录上。“体质极寒……草木凝霜……” 她下意识地握了握拳,感受着掌心残留的、霜华剑带来的那种独特的冰凉感。这寒气,是剑本身带来的,还是……她身体里就有的?
困惑如同藤蔓,缠绕得越来越紧。她急切地翻动书页,希望能找到更直接、更清晰的记载。指尖忽然触碰到书页夹缝中一处极其细微的凸起。她心中一动,小心翼翼地用指甲拨开粘连的页脚。
里面没有字。
只有一小片指甲盖大小的、干枯的植物残片。它呈现出一种极其罕见的、近乎透明的冰蓝色,质地脆弱,边缘已经有些焦枯卷曲。凌霄将它轻轻拈起,凑到眼前。
就在她的指尖触碰到这残片的瞬间,一股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寒意,如同最细小的冰针,倏地刺入了她的指尖!
“嘶!” 凌霄倒抽一口冷气,下意识地就想甩掉它。
然而,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那片原本已经干枯焦卷、死气沉沉的冰蓝色残片,在接触到她指尖体温的刹那,边缘那点焦枯的痕迹,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极其缓慢地……褪去了一丝?仿佛被注入了极其微弱的生机,整个残片都似乎变得通透了一分!
虽然变化极其细微,若非她全神贯注地盯着,几乎无法察觉,但凌霄确信自己没有看错!这细微的“复苏”现象,只持续了一两秒便停止了,那片残叶依旧脆弱,却不再像刚才那样死气沉沉。
凌霄的心脏猛地一缩,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指尖那缕细微的寒意尚未散去,与霜华剑的冰冷不同,这寒意似乎……带着一丝微弱的活性?如同冬眠生物微弱的呼吸。
她猛地收回手,那片奇异的残叶轻飘飘地落回泛黄的书页上,恢复了死寂。
石室里静得可怕,只有她略显急促的呼吸声和窗外偶尔传来的鸟鸣。阳光依旧温暖,空气里弥漫着书香和药草香,一切都显得那么平静祥和。
可凌霄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窜起,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比霜华剑的寒气更让她心惊。
她低头,死死盯着自己那只触碰过残叶的指尖。皮肤白皙,没有任何异样。
但刚才那一瞬间的“复苏”,那缕奇异的、带着微弱生机的寒意,无比真实。
**这具身体……到底是什么?**
窗外的鸟鸣依旧清脆,药香依旧萦绕。凌霄却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冰冷的谜团,将她紧紧包裹,比这药王谷最深沉的夜色还要浓重。谷中的岁月,从未真正“静”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