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外,浓稠的紫黑色毒烟如同活物般翻滚不休,将最后一丝天光也彻底吞噬。死寂中弥漫着比刀剑更刺骨的杀机,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黑暗中窥伺,等待着下一次扑咬的机会。殿内,时间在浓烈的血腥、苦涩的药味和无声的绝望中彻底凝固,每一寸空气都沉重得令人窒息。
突然——
“娘亲——!!!”
小天那撕心裂肺、带着孩童最原始惊恐和绝望的哭喊,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穿了厚重殿门,也瞬间刺穿了李红袖刚刚从修罗场挣扎归来、被剧痛和杀戮麻木的神经!
刚刚从那道死亡裂口挤回殿内的李红袖,甚至来不及看清殿内具体情形,甚至来不及喘息一口那相对“干净”却依旧致命的空气!她的身体,早已在无数次生死搏杀中锤炼出的、守护至亲的本能,先于一切意识做出了反应!
染血的、因肩胛骨碎裂和脱力而几乎握不住那沉重净水石的手,猛地用尽最后一丝气力一甩!
“接着!”
嘶哑的吼声破喉而出!
那块浸润着十余名兄弟鲜血和性命、散发着微弱湿润气息的乳白色石头,划出一道沉重的弧线,精准地抛向离她最近、正目瞪口呆看着她的忠心长老!
动作牵扯到肩胛处可怕的伤口,骨头碎裂的剧痛和蚀骨香毒深入骨髓的阴寒眩晕如同狂潮般再次袭来,几乎让她当场栽倒!但这些,在此刻,都被她彻底无视了!
她的世界里,只剩下小天那声撕裂般的哭喊,和空气中骤然变得浓郁、带着奇异香气的血腥味!
凌霄!
是小天在喊凌霄!是凌霄的血!
“滚开!” 李红袖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不似人声的咆哮,如同被彻底激怒、濒临疯狂的护崽母兽,原本就摇摇欲坠的身体爆发出难以想象的力量,猛地撞开身前弥漫的毒烟和几个因她突然回归而惊愕僵住的弟子!
她甚至没看清脚下是谁的尸体或是伤者,踉跄着,拖着一条几乎无法动弹的胳膊,凭借着那股源自灵魂深处的焦灼和恐慌,不顾一切地扑向那血腥味与奇异药香最浓烈的中心——病榻!
下一秒,映入眼帘的景象,让她那双燃烧着金色余烬的瞳孔骤然缩成了最危险的针尖!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瞬间窜遍全身,将她刚从尸山血海中杀回的、沸腾的血液彻底冻彻!
凌霄静静地躺在那里,面如死灰,气息微弱得仿佛下一秒就会断绝。而她的一只手腕,被小天那双沾满血污的小手死死捂着,可那温热的、色泽诡异瑰丽的淡金色血液,依旧顽固地从指缝间不断渗出,染红了身下的软垫,也染红了小天绝望的小脸!
那道伤口!深可见骨!仍在汩汩流淌着带着她生命力的血液!
旁边榻上,老宫主胸口那原本狰狞蠕动的紫黑色毒纹,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黯淡、萎缩,一股微弱的生机正从中重新萌发……
以血换命!
这四个字,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夹杂着关于凌霄特殊体质那模糊而古老的传说碎片,如同烧红的铁水,狠狠浇铸进李红袖的脑海!瞬间将她所有的思维烧熔成一片空白,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冰冷的恐惧和滔天的愤怒!
她终于明白这满殿奇香和那淡金色血液意味着什么!明白凌霄做了什么!
这个……这个傻子!疯子!
“呃……” 李红袖的身体猛地晃了一下,喉头一甜,一股腥热差点冲口而出,又被她死死咽了回去。金色的眼眸瞬间爬满了血丝,看向凌霄的眼神,充满了无法形容的心痛、暴怒,还有一丝……被这种决绝牺牲狠狠刺伤的恐慌。
她几乎是摔扑到病榻前的,动作僵硬得如同提线木偶。染血的身躯挡住了些许光线,阴影笼罩住凌霄苍白得透明的脸。
“止……止住了吗?” 她的声音嘶哑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像粗糙的石头摩擦着喉咙,带着她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这话是问旁边正手忙脚乱施针止血、脸色惨白的忠心长老,目光却死死锁在凌霄腕间那依旧在渗血的伤口上,仿佛要用目光将那伤口烧熔愈合。
“快……快止住了……但灵血流失太多……少宫主她……” 长老的声音带着哭腔,手下银针急颤。
李红袖不再说话。她看着凌霄那安静得可怕的睡颜,看着她因失血过多而微微蹙起的眉头,看着她干裂起皮、毫无血色的嘴唇……一种巨大的、近乎毁灭性的无力感,混合着钻心的疼痛,狠狠攫住了她!
她能降龙伏虎,能横扫千军,此刻却面对爱人不断流逝的生命,手足无措!
她该做什么?她能做什么?
她的目光慌乱地扫过四周,看到矮几上放着半碗清水——或许是之前哪位长老用来调和药粉的。她像是抓住了什么,猛地伸手去拿。可她的右手肩胛碎裂,根本抬不起来,左手则因一路搏杀和紧握净水石而布满伤口、沾满血污和污泥,颤抖得厉害。
“哐当!” 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竟将碗边碰倒,清水洒出大半,溅湿了她的衣摆和榻边。
笨拙!无比的笨拙!
李红袖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手,看着那洒掉的水和自己肮脏颤抖的手,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一种近乎狼狈的、与她平日杀伐果断截然不同的无措和恐慌。她甚至不敢再用这双只会杀戮的手去碰触凌霄,怕弄脏了她,怕碰痛了她。
她的目光再次落到凌霄脸上,看到她额角渗出的、因剧痛而产生的细密冷汗。
对了……汗……
李红袖像是终于找到了唯一一件自己能做、或许有点用的事情。她慌乱地在自己身上还算干净的里衣角落摸索着,好不容易撕下一小块相对干净的布条。然后,她极其小心地、用那只能动的、却同样布满伤痕和污迹的左手,笨拙地、轻轻地、去擦拭凌霄额角的冷汗。
她的动作僵硬无比,完全没有了平日里施展打狗棒法的行云流水,反而像个第一次拿针线的莽汉,生怕力道重了一分就会碰碎眼前易碎的珍宝。指尖隔着布料,能清晰地感受到凌霄皮肤异样的冰冷。这股冷意,让她心头发颤。
擦完了汗,她的手却并未离开,而是犹豫了一下,最终极其轻柔地、带着无尽的小心,拂开了凌霄颊边几缕被血汗黏住的凌乱发丝,将它们仔细地别到耳后。这个简单的动作,她做得无比缓慢郑重,仿佛在进行某种神圣的仪式。
做完了这微不足道的一切,她似乎又不知道该做什么了。只能僵直地站在榻前,高大的身影微微佝偻着,那只完好的左手无意识地、紧紧地攥成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的伤口也浑然不觉。金色的眼眸一眨不眨地、贪婪地、带着巨大恐慌地,死死盯着凌霄微弱起伏的胸口,仿佛要用自己的目光代替她呼吸。
殿内的毒烟依旧在弥漫,远处的厮杀声隐约可闻。
但在这病榻方寸之地,时间仿佛再次凝固。
只有李红袖沉重而压抑的喘息声,和小天低低的、压抑的抽噎声。
过了一会儿,像是终于无法忍受那彻底的寂静和凌霄生命不断流逝的感觉,李红袖慢慢地、极其艰难地曲起一条腿,单膝半跪在了病榻前的冰冷地面上。这个动作让她后心和肩胛的伤口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让她闷哼一声,额头瞬间布满冷汗,但她固执地保持着这个姿势,仿佛这样能离凌霄更近一点。
她微微前倾身体,低下头,将自己汗湿的、沾着血污的额头,极其轻柔地、小心翼翼地,抵在了凌霄那只没有受伤的、同样冰冷的手背上。
这是一个近乎依赖和祈祷的姿态。从她这个角度,正好能看到凌霄苍白脆弱的脖颈和那依旧微弱渗血的腕间伤口。
李红袖闭上了眼睛,喉咙剧烈地滚动着,像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汹涌的情绪。许久,一声极轻极轻、仿佛梦呓般、带着无法言喻的痛楚和哀求的气音,从她干裂染血的唇间逸出,微弱得只有她自己和咫尺之遥的凌霄才能听见:
“别死……”
“求你……别丢下我……和小天……”
“我……我还没……还没好好……对你好过……”
声音哽咽,带着血锈味,和她从未在人前显露过的、最深沉的脆弱。
一滴滚烫的、混着血污和尘土的液体,终于无法抑制地从她紧闭的眼角滑落,砸落在凌霄冰冷的手背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笨拙,慌乱,无措,却赤诚得毫无保留。
这是独属于李红袖的、沉默而滚烫的关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