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昭的身体在凌清瑶怀中一点点变冷，如同怀抱着一块正在失去最后余温的寒冰。那微弱的呼吸仿佛随时都会停止，背上的伤口黑气缭绕，怨魂的嘶嚎仿佛直接响彻在凌清瑶的神魂深处，带来阵阵刺痛与冰寒。
洞外，那名黑袍老者悬浮在半空，如同索命的死神，枯槁的脸上带着猫捉老鼠般的残忍笑意。他似乎在调息，恢复着催动镇魂印的消耗，并不急于立刻结果洞内这两只在他看来已然无力反抗的虫子。另外两名黑袍人也已赶到，分立山谷两侧，封死了所有可能的退路。
绝境。
真正的，十死无生的绝境。
凌清瑶能感觉到，自己体内的仙力在刚才中断剑诀时也受到了反噬，所剩无几。就算全盛时期，她也未必是那黑袍老者的对手，更何况现在。
等下去，只有死路一条。
她低头，看着云昭苍白近死的脸。少年眉宇间似乎还凝结着一丝未散的不屈，与他此刻脆弱的状态形成了残酷的对比。
他本可以不用这样的。
在冰河边，他可以离开。
在刚才，他可以任由她被镇魂印镇压。
但他没有。
他选择了最愚蠢，也是最决绝的方式。
“她的命……归我管……”
他嘶哑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回荡。
凌清瑶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那双清冷的眼眸中，所有复杂的情绪——震惊、茫然、愧疚——都被一种更深沉、更冰冷的东西所取代。
那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一种与过去彻底割裂的坚定。
瑶池，已不再是她的归宿。缚龙殿，是必须铲除的敌人。而怀中这个少年……他不能死在这里。
她轻轻地将云昭平放在地上，动作是前所未有的轻柔。然后，她站起身，面向洞外那片被死亡阴影笼罩的山谷，以及空中那个强大的敌人。
她的手，探入了怀中那件染血的月白袍服的内衬。那里，贴身藏着的，并非瑶池制式的求救或传讯玉符。
而是一枚颜色暗沉、毫不起眼的灰色玉符。玉符表面没有任何华丽的纹路，只有几道仿佛天然形成的、如同龟裂般的痕迹。这是很多年前，她的师父——那位早已脱离瑶池、隐居避世的长辈，在将她送回瑶池时，偷偷塞给她的。
“清瑶，”师父当时的声音带着她那时无法理解的疲惫与沧桑，“若有一日，你觉得脚下的路已非正道，心中的信念已然崩塌，无处可去，无人可信时……捏碎它。”
“它会带你去一个地方，也会让我知道，你终于……做出了选择。”
她一直将这枚玉符带在身边，却从未想过真的会用到它。她曾以为，瑶池便是正道，天命殿的信念便是她的信念。
直到此刻。
脚下的路，遍布同门的尸体和无辜者的鲜血。
心中的信念，已被黑水村的焦土和镇魂印的冷酷彻底击碎。
她缓缓握紧了那枚灰色玉符。冰冷的触感从掌心传来，却奇异地让她纷乱的心绪平静了下来。
她看了一眼地上气息奄奄的云昭，又看了一眼洞外虎视眈眈的追兵。
然后，她没有任何犹豫，五指猛地用力！
咔嚓！
一声轻微得几乎听不见的碎裂声。
那枚灰色玉符在她掌心化作了齑粉。
没有惊天动地的光芒，没有强大的能量波动。只有一股极其隐晦、仿佛超越了寻常空间法则的微弱涟漪，以她为中心，无声无息地扩散开来，瞬间便消失无踪，仿佛从未存在过。
做完这一切，凌清瑶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又像是踏上了一条无法回头的荆棘之路。她再次蹲下身，守在云昭旁边，霜华剑横于膝前，目光平静地望向洞口。
她在等。
等一个渺茫的希望。
或者，等最后的终结。
空中的黑袍老者似乎察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空间波动，眉头微皱，但仔细探查之下，却又一无所获。他只当是山谷中温泉热气导致的感知偏差，并未太过在意。
“不必再徒劳挣扎了。”老者沙哑的声音如同夜枭啼鸣，传入洞中，“乖乖出来受死，还能少受些搜魂炼魄之苦。”
凌清瑶没有回应，如同未闻。
时间一点点流逝。
云昭的气息更加微弱，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消散。
凌清瑶的心，也一点点沉向谷底。难道……师父留下的后手，也失效了吗？还是距离太远，无法及时赶到？
就在她几乎要绝望，准备拼死一搏，为云昭争取最后一线虚无缥缈的生机时——
异变发生了！
山谷上方的天空，毫无征兆地，如同平静的湖面被投入一颗石子，荡漾开一圈圈肉眼可见的、透明的空间涟漪！
紧接着，那涟漪中心，一道细长的、仿佛将光线都吞噬进去的黑色裂缝，被无声无息地撕开！
一股苍茫、古老、带着淡淡药香与草木气息的浩瀚威压，从裂缝中弥漫而出，瞬间冲散了黑袍老者带来的死亡阴影！
黑袍老者脸色骤变，眼中第一次露出了骇然与难以置信！“空间撕裂？！是谁？！”
回答他的，是一只从空间裂缝中探出的、骨节分明、却蕴含着难以想象力量的手。
那只手对着下方山谷，轻轻一拂。
如同掸去灰尘。
一股无形无质，却磅礴到令人窒息的力量，如同春风化雨，又如同天道律令，瞬间笼罩了整个山谷！
正准备出手攻击的黑袍老者，以及山谷两侧那两名黑袍人，身体同时猛地一僵！他们惊恐地发现，自己体内的仙力如同被冻结了一般，完全无法调动分毫！甚至连一根手指都无法移动！他们就像三尊被瞬间凝固在琥珀中的飞虫，保持着惊骇欲绝的表情，僵立在原地，连思维仿佛都停滞了！
空间裂缝缓缓扩大。
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青色道袍，头发随意用一根木簪挽起，面容清癯，眼神温和中带着一丝看透世事的沧桑与疲惫的中年道人，从裂缝中一步迈出。
他的目光，第一时间便落在了下方那个洞穴入口，落在了洞内持剑而立的凌清瑶，以及她身边地上那个生机几乎断绝的少年身上。
道人的目光在云昭身上停留了一瞬，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讶异，随即化为一种复杂的了然。
他看向凌清瑶，声音平和，却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
“清瑶，看来……你找到那个‘变数’了。”
凌清瑶看着空中那道熟悉又陌生的身影，一直紧绷的心弦终于松开，鼻尖一酸，几乎要落下泪来。但她强行忍住了，只是深深一揖，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
“师父……弟子，来了。”
她说的不是“求救”，而是“来了”。
意味着，她做出了选择，踏上了师父曾经走过的，那条“非正道”的路。
青袍道人，玉衡子，微微颔首，目光扫过那三个被定格的黑袍人，眼中没有任何杀意，只有一丝淡淡的怜悯。
“此地不宜久留，走吧。”
他袖袍一挥，一股柔和的力量卷起洞内的凌清瑶和云昭，化作三道流光，投入了那道尚未闭合的空间裂缝之中。
裂缝迅速弥合，天空恢复原状，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只剩下山谷中，那三个依旧保持着惊骇表情、无法动弹的黑袍人，以及空气中残留的、淡淡的药香和空间波动的余韵。
风雪依旧，覆盖了血迹，却掩不住这一方天地间，刚刚发生的、足以影响未来格局的，无声的背叛与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