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骨荒原的夜晚,寒冷得刺骨。
白日的灼热散去后,温度骤降,
呼啸的风卷着沙砾,如同无数冰冷的刀片刮过裸露的皮肤。
使团驻扎在背风处,筛火被刻意压得很低,昏黄的光晕在无边的黑暗中显得格外渺小。
值夜的烈风族战士悬浮在低空,翅膀微微振动,捕捉着气流中最细微的异常。
经过流民营地的事件,一种无形的紧张感弥漫在队伍中。
阿湘睡不着。
她蜷缩在篝火旁,那块粗糙的兽皮地图摊在膝头,指尖无意识地描摹着上面标注的“鬼打墙”区域。
白昼里流民们绝望的眼神、孩子吞咽灵谷时凸起的喉骨,如同梦魇般在她脑中挥之不去。
空气中弥漫的死寂灵气,更像是一种持续的低声呜咽,折磨着她的感知。
她悄悄从怀中取出那枚传承自祖母的古老龟甲,冰凉粗糙的触感稍稍安抚了她内心的焦躁。
龟甲上那些天然形成的、被视为沟通天地纹路的裂痕,在此地摸起来,竟隐隐有些发烫。
子夜时分,风突然停了。
这是一种极不自然的静止,仿佛整个荒原都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
连篝火燃烧的噼啪声都消失了,寂静得让人心慌。
“不对劲。”风啸从空中落下,羽翼收拢,脸色凝重,
“声音……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营地四周的黑暗如同活物般蠕动起来。
十几道扭曲的黑影,毫无征兆地从沙地中、从岩石的阴影里“渗”了出来。
它们没有具体的形态,更像是由粘稠的黑暗凝聚而成的人形轮廓,周身缠绕着一种令人作呕的、冰冷的气息。
没有警告,没有呐喊。
其中三道黑影如同鬼魅般扑向阿湘,速度快得只留下残影!它们的目标明确得可怕。
“敌袭!”炎锤的怒吼如同惊雷,他巨大的锻锤瞬间燃起暗红色的烈焰,带着千钧之力砸向一道黑影。
然而,足以开山裂石的一击,却如同砸进了深不见底的泥潭。
黑影只是扭曲了一下,锤头上的地火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仿佛被某种东西“吞噬”了!
与此同时,其他使团成员也纷纷出手。
烈风族战士卷起风刃,人族修士激发符箓,灵族学者展开净化光环。
但所有的灵力攻击,在触及那些黑影周身萦绕的、若有若无的黑色火焰时,都威力大减,甚至被反向侵蚀、吸收!
“是蚀灵黑火!”
阿湘失声惊呼,脸色煞白。
她终于明白那股让她不安的熟悉感来自何处!
与北境袭击残留的气息同源,但更加浓郁,更加暴戾!她手中的龟甲骤然变得滚烫,上面的裂纹迸发出微弱的、抗拒性的灰光。
一道黑影突破了风啸卷起的风墙,枯瘦黑暗的手臂直抓阿湘的面门。
那手臂前端没有手指,只有不断蠕动的、如同黑色烛火般的能量体,所过之处,连空气都发出被腐蚀的“滋滋”声。
“小心!”
云昭的身影瞬间出现在阿湘身前。
他没有动用大规模的法术,而是并指如剑,指尖凝聚着高度压缩的、呈现白金色彩的冰凰灵力,精准地点向那道黑影的核心。
嗤——!
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入冰水,刺耳的声音响起。
白金灵力与黑火激烈交锋,相互湮灭。云昭闷哼一声,只觉得一股阴寒刺骨、充满毁灭欲望的意志顺着指尖逆袭而上,疯狂冲击着他的识海。
那意志中充斥着星辰寂灭、万物归墟的恐怖景象,试图将他拖入无尽的疯狂与绝望。
“守护者!”阿湘看到云昭身体微晃,指尖竟凝结出了一层薄薄的黑霜,吓得魂飞魄散。
就在这时,另一道更加迅捷的黑影从侧面诡异地绕出,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云昭防御的死角,漆黑的“手臂”如同毒蛇般刺向他的后心!
这一击的角度刁钻,时机狠辣,云昭正全力对抗前方的侵蚀,竟似无法完全避开!
所有看到这一幕的人都目眦欲裂。
千钧一发之际——
“哼!”
一声冰冷的哼声,带着某种古老而尊贵的威压,骤然响起。
一直抱臂旁观、仿佛置身事外的敖洄,终于动了。
他甚至没有改变站姿,只是抬起右手,对着那道偷袭云昭的黑影,凌空轻轻一握。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没有绚烂的光影。那道黑影所在的整片空间,仿佛瞬间变成了无形的水晶,内部的一切都被凝固、压缩。黑影保持着扑击的姿势,连同它周身的黑火,像一幅被定格的画。下一秒,空间无声地恢复原状,而那道黑影,已然消失得无影无踪,连一丝灰烬都没有留下。
与此同时,其他黑影仿佛接收到了某种指令,动作齐齐一滞,随即如同潮水般退入黑暗,消失得和出现时一样突兀。
荒原上重新恢复了死寂,只有篝火还在跳动,映照着众人惊魂未定的脸。
云昭缓缓收回手指,运功逼出指尖那缕顽固的黑气,脸色有些苍白。
他看向敖洄,眼神复杂。
方才那一瞬间的空间掌控之力,精妙而恐怖,远超他的想象。
敖洄甩了甩手,仿佛刚才只是拂去了一点尘埃。
他走到那道黑影消失的地方,低头看了看,龙眸中第一次露出了凝重的神色。
“是‘烬土’的拾荒者。”
他抬起头,目光落在惊魂未定的阿湘身上,语气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严肃,
“他们盯上你们了。更准确地说,是盯上她身上那份……源自上古的巫祭传承了。”
阿湘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依旧滚烫的龟甲,身体微微发抖。
那不是因为恐惧,而是一种被远古恶意锁定的冰冷。
她终于明白,祖母临终前将那枚龟甲交给她时,那声沉重的叹息意味着什么。
云昭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压下体内翻涌的气血和那缕毁灭意志的残余影响。
他环顾四周无边的黑暗,知道这只是开始。
“收拾营地,即刻出发。”
他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我们必须赶在‘烬土’的主力到来之前,离开这片荒原。”
使团成员们沉默而迅速地行动起来,每个人的脸上都多了一份沉重。
边荒的第一课是残酷的现实,而这黑火的追击,则是血淋淋的警告——他们选择的这条路,远比你死我活的战争更加凶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