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张很年轻的脸,甚至可以说有些过分的俊秀。
皮肤白皙,眉眼清淡,组合在一起,本该是书卷气十足的文弱书生模样。可当他转过身来,当李闲对上他那双眼睛时,所有的形容词都失去了意义。
他对上那双眼睛,心里咯噔一下。
那不是天下那种死寂如古井的眸子,而更像两块纯粹的琉璃,冰冷地映照着一切,却不将任何东西“看”进心里,仿佛世间万物在他眼中,连留下一道倒影的资格都没有。
万事万物,在他眼中,似乎都只是一掠而过的光影,不值得停留,更不值得动容。
他坐在那座由无尽财富堆砌而成的宝山之巅,穿着最朴素的麻衣,却比身穿龙袍的帝王更显高远。仿佛世间一切的欲望与财富,都只是他坐下的一块冰冷石头。
“天策侯,李闲。”
他开口,声音平淡如水,陈述着一个事实。他目光扫过李闲,又在悬浮于魏长风身前,被灰色债务洪流包裹的天策侯印上停留了一瞬。
“以皇朝法度为杠杆,撬动私账因果。用一个虚无缥缈的‘大义’,强行对冲了无数笔真实存在的‘交易’。”他微微颔首,像一位老师在点评学生的作业,“漂亮的解法。虽然粗暴,但有效。”
他的语气里没有赞叹,只有一种发现新奇算法的平静。
魏长风被他那一眼看得浑身汗毛倒竖,那是一种被彻底看穿、从神魂到血脉都被估价的悚然感。他下意识地横刀一步,将李闲护得更紧。
然而,那位阁主仿佛根本没有看见他的动作,甚至没有看见他这个人。
他的视线里,自始至终,只有李闲。
“坐。”他轻轻抬手,指向自己对面。
话音落下,他身前那座宝山“哗啦啦”一阵响动,无数金银珠宝、灵石法器自行滚动、重组,竟在片刻之间,形成了一张同样由珍宝构成的华美座椅。
“我这人,腿脚不好,喜欢站着。”李闲咧嘴一笑,那股玩世不恭的劲儿又回来了。他向前走了几步,一脚踩在那张“珍宝之椅”的扶手上,低头看着脚下那颗拳头大的猫眼灵石,吹了声口哨,“啧啧,真奢侈。拿这玩意儿垫脚,你们家茅房是不是都用金砖砌的?”
阁主那琉璃般的眼眸中,清晰地倒映着李闲踩在珍宝扶手上的身影,依旧没有情绪,但瞳孔深处流转的宝光,似乎比刚才凝滞了微不可察的一瞬,像一台精密的仪器记录下了一个有趣的变量。
“财富,是衡量价值最直观的尺度,也是驱动世人最有效的力量。但它们本身,并无意义。”他平静地说道,“它们只是工具,和天下手中的刻刀,和你手中的那方铁印,本质上并无不同。”
“哦?”李闲挑了挑眉,“那在你看来,什么才有意义?”
“规则。”阁主终于将目光从李闲的脸上,移向了他身旁那面巨大的光影沙盘,“你看这座城,无数生灵在其中奔波、劳碌、爱恨、生死。在他们看来,这是‘命运’。在我看来,这只是一盘由无数‘规则’交织而成的棋局。”
他伸出手指,再次凌空一点。
沙盘上,城南一座酒楼的光点,被他指尖垂落的无形丝线轻轻勾住。
那光点的主人,是一位刚刚谈成一笔大生意的布商,气运正盛,红光满面。可随着阁主手指的微微一动,那代表布商的光点上,一丝微不可察的红光被剥离出来,顺着丝线,融入了阁主指尖。
沙盘中,那位布商的光点瞬间黯淡了些许。或许他回到家,会发现账目出了差错,又或者,他下一笔生意,会遇到意想不到的波折。
一个念头,便可定人穷富,改人运势。
这就是天宝阁阁主的“生意”。
“你所做的,是掀桌子。”阁主收回手指,重新看向李闲,“而我,是制定规则的人。现在,我邀请你,从棋子,变成和我一样的棋手。”
“当棋手?”他咧嘴一笑,那笑容里带着三分痞气,七分狂傲,“不好意思,我对跟人下棋没兴趣。”他伸出一根手指,遥遥指着山顶上那位始终波澜不惊的阁主,一字一顿,声音响彻整个洞窟。“我只喜欢……掀棋盘!”
“我能给你所有你想要的。”阁主的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令人无法反驳的笃定,“这座山里的财富,只是九牛一毛。天宝阁的库房,连通着诸天万界,只要你能说出名字的东西,我都能为你取来。”
“权力?天玄城主的位置,只要你点头,明日的委任状就会送到你的案头。甚至,我可以帮你扶持圣月皇朝,让它重现昔日荣光,也并非难事。”
“实力?功法、丹药、神兵、传承……只要你开口,我可以让你在十年之内,拥有挑战这世间任何一位顶尖强者的资本。”
他每说一句,身下的宝山便发出一阵奇异的共鸣,仿佛在印证他的话语。
魏长风在旁边听得心惊肉跳,几乎不敢呼吸。他从未想过,有人能将许诺说得如此轻描淡写,仿佛江山社稷、他人性命,都只是货架上明码标价的商品。
李闲脸上的笑容,也缓缓收敛了起来。
他沉默了片刻,忽然问道:“代价呢?我要付出什么?”
“我欣赏你的直接。”阁主眼中,第一次露出了一丝类似“满意”的情绪,“我不需要你的忠诚,那是最不可靠的东西。我也不需要你为我卖命,你的命,对我也没什么价值。”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只要一个‘可能’。”
“可能?”
“你,是一个变量。”阁主的目光变得有些灼热,就像一个最痴迷的学者,看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课题,“你的‘天策’,你那种撬动‘因果’的方式,不在我的计算之内。它为这盘死水般的棋局,带来了一种全新的可能。”
“我要你,继续做你的天策侯。继续在这天玄城,甚至整个天下,搅动风云。”
“我要观察你,记录你,解析你。我要看你这颗不合常理的棋子,究竟能在这棋盘上,走出怎样的一条路。你走的每一步,引发的每一次变化,对我而言,都是无价的数据。”
“你做你的事,我给你你需要的一切支持。我们之间,不是主仆,是合作。”
阁主说完,静静地看着李闲,等待他的回答。
洞穴里,一片死寂。
魏长风紧张地手心冒汗,他不知道李闲会作何选择。对方开出的条件,太过诱人,几乎无人能够拒绝。
天下站在远处,依旧像一座石雕,但他的注意力,显然也完全集中在这里。
良久。
李闲突然嗤笑一声,打破了沉寂。
他从那张珍宝座椅上跳了下来,走到那座宝山脚下,随手抄起一把镶满宝石的匕首,在手里掂了掂,又随手扔回金银堆里,发出一阵清脆的响声。
“说得真好听。”他拍了拍手,抬头看着山顶上的那个人,“合作?观察?说白了,不就是想把我当成你实验室里的小白鼠么?”
“你觉得我李闲,是那种会乖乖躺在解剖台上,任你研究的货色?”
他的眼神,变得锐利如刀。
“你的条件,听起来确实不错。钱,权,力量,谁不想要?”
“不过……”他话锋一转,嘴角重新勾起一抹狂傲不羁的弧度,“我这个人,有个毛病。”
“我啊,不喜欢当棋手。”
李闲伸出一根手指,遥遥指着山顶上那位始终波澜不惊的阁主,一字一顿,声音响彻整个洞窟。
“我喜欢……当那个砸棋盘的人!”
他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笑容灿烂得像个疯子。
“所以,你的提议我拒绝。”
“现在,轮到我提条件了。”
“把魏家的账,一笔勾销。然后,把你刚才钓走的那个布商的气运,给我原封不动地还回去。”
“最后,”他顿了顿,笑容愈发玩味,“你们天宝阁,从今天起,每月盈利,上交三成,作为我圣月皇朝的复兴军费。”
“你,来当我圣月皇朝的……大掌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