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护车的鸣笛声撕裂夜的宁静,红蓝闪烁的灯光将河畔这片小小的区域映照得光怪陆离。医护人员动作麻利地将因失血和疼痛而意识模糊、不断呻吟的杨科研抬上担架,迅速送往镇卫生院进行紧急处理。而几乎就在救护车离开的同时,接到周逸鸣报警的派出所民警也赶到了现场,开始拉设警戒线,维持秩序,并着手了解情况。
周逸鸣作为第一目击者和报警人,正强压着怒火,向一位面容严肃的中年民警陈述着他所看到的一切——杨科研如何尾随、袭击,沈雯晴如何奋力反抗,直至最后那决绝的使用蝴蝶刀自卫。他的叙述清晰而克制,重点突出了杨科研行为的暴力性质和沈雯晴处境的高度危险性。
沈雯晴裹紧周逸鸣那件宽大的外套,蜷缩在母亲白玲怀里,脸色苍白,身体还在微微发抖。白玲紧紧搂着女儿,心疼得直掉眼泪,嘴里不住地低声安慰,看向杨科研被抬走方向的眼神充满了后怕和愤怒。沈卫国则像一头被激怒的雄狮,胸膛剧烈起伏,双目赤红地瞪着杨家人来的方向,拳头捏得咯咯作响,若不是有警察在场,他恐怕早已冲上去拼命。
然而,这场由受害者控诉的悲愤场景,很快就被一股更为蛮横、更为无耻的声浪所打破。
杨老疤和他老婆,带着几个闻讯赶来的本家亲戚,如同一阵黑旋风般冲到了河边。跟在他们身后稍远些的,是杨科研的弟弟,杨非凡。他身材比同龄人显得瘦小,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衣服,低着头,脚步迟疑,几乎想把自己缩进阴影里。他看着眼前混乱的场面,听着哥哥被抬走时痛苦的呻吟,又看向被沈家父母护在中间、脸色苍白的沈雯晴,嘴唇动了动,却什么也没说,只是不安地搓着衣角。他知道自己哥哥对沈雯晴的心思不正,也曾被哥哥驱使着去捡废品,内心对沈家姐姐存着一丝同情和愧疚,但在强势的父母和家族压力面前,他那点微弱的正直和勇气,显得如此微不足道,只能选择沉默地站在人群边缘,当一个痛苦的旁观者。
杨老疤一眼就看到地上尚未完全干涸的血迹,以及被警察小心翼翼拾起、装入证物袋的那把染血蝴蝶刀,他脸上的横肉瞬间扭曲,根本不听警察的劝阻,直接冲着沈家人咆哮起来:
“沈卫国!白玲!你们养的好女儿!看看!看看把我儿子伤成什么样子了?!都动上刀子了!这是要杀人啊!”他声音洪亮,试图在气势上压倒对方,将“故意伤害”甚至“杀人未遂”的帽子先扣下来。
“杨老疤!你他妈放屁!”沈卫国气得浑身发抖,指着他的鼻子骂道,“是你家那个畜生不如的东西,尾随我女儿到这儿,想干那猪狗不如的龌龊事!我女儿那是自卫!没捅死他算他命大!”
“自卫?”杨老疤老婆双手叉腰,尖利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我呸!谁看见了?谁证明?啊?我们家科研老老实实一个孩子,就是看上了你家姑娘,年轻人谈对象,追求一下怎么了?说不定是你家姑娘自己愿意,半推半就,结果不知道怎么闹翻了,就下这种死手!我看她就是心思歹毒!”
这番颠倒黑白、极尽污蔑的言论,让沈雯晴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和屈辱的怒火,连身体都停止了颤抖。白玲更是气得脸色发青:“你……你血口喷人!我女儿什么样我们清楚!明明是杨科研一直纠缠不清!”
“纠缠?嘿!”杨老疤冷笑一声,转向正在记录的民警,换上一副看似讲理实则胡搅蛮缠的嘴脸,“警察同志,你们可要明察秋毫啊!事情根本不是他们说的那样!我家科研是真心喜欢沈家丫头,年轻人嘛,方式可能急躁了点,但绝对没有他们说的那么严重!顶多就是……就是追求的时候动作大了点,有点拉扯。”
说到这里,他话音一顿,目光扫过周围越来越多被动静吸引来的、或明或暗围观的镇民,脸上露出一丝恶意的得意,故意拔高了音量,仿佛要让所有人都听见:
“可沈家这丫头呢?她是个什么情况,咱们镇上谁不知道?!她以前根本就是个不男不女的阴阳人!是后来动了刀子才变成现在这样的!”
这话如同平地惊雷,在人群中炸开!虽然镇上对沈雯晴的过去有些风言风语,但如此赤裸裸地、带着侮辱性地在公开场合大喊出来,还是第一次!围观的人群中响起一阵压抑的惊呼和窃窃私语。
沈卫国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额头血管暴起,他猛地向前冲了一步,几乎要扑到杨老疤身上,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嘶哑:“杨老疤!我操你祖宗!你他妈再敢胡说八道污蔑我女儿试试!老子跟你拼了!!”白玲也气得浑身直哆嗦,眼泪涌得更凶,死死抱住丈夫的胳膊,生怕他做出过激举动,一边哭喊:“你闭嘴!不许你这么说我女儿!”
杨老疤见成功激怒了沈家人,更加得意,继续对着民警和围观者大声道:“警察同志,你们都听见了吧?我说错了吗?她沈雯晴本来就是个怪胎!心理能正常吗?!我家科研不嫌弃她,愿意跟她交朋友,那是她家烧了高香,是她高攀了!结果呢?她非但不领情,还下这种毒手!这不是故意伤害是什么?!这分明就是心理变态,蓄意报复!”
“高攀?!我呸!”沈卫国目眦欲裂,奋力挣扎着,声音几乎要吼出血来,“我家晴晴清清白白的好姑娘,用得着你们杨家来可怜?你们杨家算个什么东西!一窝子烂心烂肺的玩意儿!也配提‘高攀’两个字?!给我女儿提鞋都不配!”
现场的气氛因为杨老疤这番极度恶毒且充满羞辱性的言论,瞬间达到了爆炸的临界点。沈家人的愤怒,杨家人的蛮横,围观者的议论,交织在一起,混乱不堪。站在边缘的杨非凡,听到父亲如此不堪的话语,头垂得更低,脸上火辣辣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你胡说!”周逸鸣忍无可忍,上前一步,挡在沈家父母和杨老疤之间,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紧绷,但他努力维持着最后的理智,对着民警清晰地说道:“警察同志,我亲眼看到杨科研从树林里跟踪沈雯晴出来,语言骚扰,强行拉扯,甚至撕扯她的衣服!沈雯晴是在被他完全控制、无法挣脱的情况下,为了自我保护才用的刀!这是正当防卫!与她的过去没有任何关系!杨科研的行为就是赤裸裸的暴力侵犯!”
“你看见?你周家小子大晚上不回家,跑这河边来干什么?”杨老疤立刻调转矛头,阴阳怪气地说,目光在周逸鸣和沈雯晴之间逡巡,“谁知道你是不是跟沈家丫头早就有什么不清不楚的关系,故意编瞎话帮她脱罪?你们周家是有钱,但也不能这么欺负我们老实巴交的农民吧?合起伙来欺负我们家是吧?”
这话恶毒无比,不仅否认了周逸鸣证词的可信度,还暗示他和沈雯晴之间有不清不楚的关系,进一步抹黑沈雯晴的名誉,试图将水搅得更浑。
现场顿时陷入一片更加混乱的争吵和相互攻讦。杨家人多势众,七嘴八舌地帮腔,不断重复着“追求”、“过度反应”、“心理问题”、“故意伤害”等字眼,声音一浪高过一浪。沈卫国和白玲据理力争,却因极度的愤怒和激动,言语间难免有些混乱,更多的是对杨老疤污蔑女儿清白的暴怒斥骂。周逸鸣虽然努力保持冷静陈述事实,但作为“外人”,在某些方面不便过多介入家庭间的撕扯,面对杨家这种胡搅蛮缠、人身攻击式的泼脏水,也感到一阵无力。
负责处理此事的中年民警眉头紧锁,脸色愈发严峻。经验告诉他,这种涉及男女关系、双方各执一词、一方受伤且夹杂着人身攻击和陈年旧怨的案子最为棘手,尤其是在农村地区,很容易演变成无法调解的长期纠纷和群体性事件。他抬手,严厉地制止了双方越来越激烈的争吵,沉声道:“都别吵了!这里是办案现场,不是你们吵架的地方!事情的具体经过,我们警方会详细调查,包括调取相关证据,走访核实!现在伤者已经送医,我们需要对所有相关人员做笔录,了解事实真相!”
他看了一眼虽然脸色苍白、身体微颤,但眼神却异常清亮、带着一股倔强和冷静的沈雯晴,又看了看气势汹汹、不依不饶的杨家人和焦急愤怒的沈家人,补充道:“沈雯晴,作为当事人,也需要跟我们回派出所协助调查,说明情况。至于是否构成故意伤害,需要根据具体案情、伤情鉴定和全面调查结果来判断,不是由你们谁说了算!”
听到这话,杨老疤脸上闪过一丝得意,仿佛报警抓沈雯晴、并将事情闹大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一半。而沈卫国和白玲则瞬间更加紧张起来,白玲更是紧紧抱住女儿,像是怕被人抢走:“不行!我女儿是受害者!她受了这么大惊吓和委屈,凭什么带她去派出所?该抓的是杨科研那个畜生!”
“妈,没事。”沈雯晴轻轻推开母亲的手,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异常的平静,她抬起眼,目光扫过面目狰狞的杨老疤,掠过沉默不语的杨非凡,最后落在民警身上,“警察叔叔,我跟你们去。我会把我知道的一切,原原本本、清清楚楚地说出来。”
她知道,杨家的颠倒黑白、恶人先告状以及当众的极度羞辱,已经将这件事拖入了一个更复杂、更艰难的境地。法律程序启动,她不能再仅仅沉浸在恐惧、委屈和愤怒中。她必须冷静下来,凝聚起所有的勇气和理智,去面对接下来的正式讯问,去面对即将席卷整个小镇的、更加恶毒的风言风语,去面对杨家人无所不用其极的污蔑和攻击。她的过去,成了对方攻击她的武器,而她必须要在法律的框架内,扞卫自己的清白和尊严。
周逸鸣看着她镇定却难掩疲惫与苍白的侧脸,看着她在那般污言秽语下依然努力挺直的脊梁,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担忧、不平和一种深切的敬佩。他清楚,这件事绝不会轻易了结。杨家的无耻和恶毒超出了他的预料,他们不仅要在法律上反咬一口,更要在舆论上和人格上彻底摧毁沈雯晴。可以想象,天亮之后,“沈家那个阴阳人丫头捅了追求者”、“心理变态、下手狠毒”、“周家小子和她有一腿”之类的恶毒流言,会以怎样可怕的速度和版本在小镇上蔓延、发酵。
警车的门打开,沈雯晴在父母的陪同下,坐了进去。周逸鸣站在原地,看着警车和沈家父母匆忙骑来的自行车消失在昏暗的夜色中,拳头紧紧握起,指甲深深嵌进掌心。他知道,这个漫长的夜晚,对沈雯晴而言,仅仅是这场狂风暴雨的开始。法律、道德与人言可畏的三重压力,正如同此刻沉重黏稠的夜幕,向她步步紧逼,试图将她吞噬。而他,绝不能袖手旁观。他得想办法,无论如何,要帮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