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宴设在毗邻顺天府的望月居,这是大晋宪宗为推动文人交流、举办节庆雅会特意修建的去处。此处原是前朝御史的私宅别院,占地近千亩,回廊绕水、花木扶疏,景致清雅别致,若非地处城外、离市井稍远,宪宗当年还想将它作为汴京中文人固定的雅集之地。
好在望月居挨着月牙河,虽离城中有段路程,却是中秋赏月的绝佳之地。每到八月十五,河面映着圆月与岸边灯笼,桂树在月下吐着芬芳,晚风携着花香掠过,格外沁人心脾。在此处办中秋宴,既应景又有格调,再合适不过。
苏府到望月居赶马车约莫要一个时辰,云锦打开食盒,轻声对苏蓁说:“姑娘,先吃些东西垫垫肚子吧?这一路不近,空着肚子到了宴会上,怕是没力气应对那些寒暄呢。”
苏蓁看着食盒里的物件。
糖霜核桃、油炸春卷、卤味鸭翅……瞧着倒是丰盛,糖霜核桃亮晶晶的,油炸春卷金黄酥脆,卤味鸭翅更是香气扑鼻。
但这些东西要么粘牙,糖霜核桃的糖渣容易粘在唇上;要么油多,油炸春卷和卤味鸭翅一拿就沾油,稍不留神就会弄花口脂、蹭脏黛蓝色衣裙。周嬷嬷这“用心”准备,分明是想让她出丑。
后宅女人的争斗,大抵就是这般藏着小心思的绊子。可苏蓁从前在深宫见惯了妃嫔间的尔虞我诈,那些手段可比这阴狠得多,眼前这些小把戏,根本不值一提。她淡淡摇头,让云锦把食盒合上,对星罗说:“不用了,星罗这儿带了合适的吃食。”
星罗轻轻从随身的布兜里取出一个精致的漆盒,盒里装着小巧的桂花糕,苏蓁不放心苏府厨房的吃食,特意让星罗找了府外采买的婆子,托她从外头带些点心来。那婆子只当苏蓁是嘴馋想尝鲜,没多琢磨,只是有些意外——一个丫鬟竟也舍得买“凝香阁”的点心。
凝香阁是汴京城顶有名的点心铺,连王府里的贵人都常差人去买。苏蓁从前对这些甜口吃食兴趣不大,此刻盒里的桂花糕不过拇指大小,还印着细碎的云纹,看着精致又讨喜。苏蓁挑了几块递给云锦和星罗,两个丫头起初还推辞,见苏蓁态度坚决,才小心接过来。咬下一口后,两人眼睛都亮了,惊喜道:“姑娘,这点心也太好吃了!又软又香,一点都不腻!”
苏蓁淡淡一笑,其实点心的滋味本就相差无几,不过是做得精致可爱,恰好合了女儿家的心意。不禁想起啊瑶当年远嫁吐蕃时,她还特意托人花高价请了凝香阁的点心师傅,跟着陪嫁队伍一同前往,只盼着吐蕃气候恶劣,啊瑶能时常吃到喜欢的桂花糕,少些思乡之苦。
可谁能想到……谁能想到婚队行至玉米门关,就传来啊瑶病逝的消息,而她连啊瑶最后一面都没能见上,连尸骨都不知葬在了何处。
苏蓁缓缓闭了闭眼,指尖微微发颤。啊瑶和亲,是柳淑妃作梗,三房吴淑娴暗中挑唆、而最后点头同意这门婚事的,是萧承煜。今生这些人,一个都逃不了,必让为啊瑶的死付出代价!
云锦正小口吃着桂花糕,抬头却见身旁的淑蓁眼神冷得像冰,周身透着股久的凌厉,恍惚间,她竟想起了将军苏战。将军是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人,沉脸时浑身带着慑人的煞气,苏蓁此刻的神情,和老将军如出一辙。她吓得差点把嘴里的糕点喷出来,赶紧咽下去,轻声问道:“姑娘,您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没有,”苏蓁垂下眼睫:“只是想起些旧事罢了。”
今日的中秋宴与院考,萧承煜亦会到场。不止是萧景琰承煜,连他几位同在科考之列的皇弟也会出席。如今四位皇子,或长于文治,或擅于筹谋,早已暗分阵营、各有依附。其中萧承煜向来低调,只与几位清流官员往来,摆出一副潜心治学、不问储位的模样,谁曾想最后竟是他越过几位锋芒毕露的兄长,成了圣上属意的继承人?
苏蓁没打算站队任何一方。大晋皇室的凉薄,她看得再清楚不过——那些为开国先祖浴血疆场、立下赫赫战功的世家大族,在皇家眼中,不过是用完即弃的利刃。当初靠这些“利刃”斩棘开路、夺得天下,如今江山稳固,反倒忌惮“利刃”锋芒,转头便要削权夺爵,将世家的根基连根拔起,半点不念旧日功勋。
天下本就无绝对的仁厚,储君之争更无道义可言,凭什么要世家子弟舍命效忠?
不如袖手旁观,看这场皇子争位的“好戏”如何收场。苏蓁拿起面前一桂花糕,唇角勾起一抹淡而冷的弧度。
望月居此刻聚了不少京中世家。
虽说今日中秋宴伴同院考一块,并未限定男女参与,宴厅却仍按旧例分了男席与女席。男席那边,年少子弟正跟着父辈与人寒暄,世家之间借此时机时机拉拢关系、互为倚仗本是常情——这些少年日后总要接过家族基业,多交些同辈友人,也是为家族前程铺路。
女席这边倒没有男席那般热闹。夫人们本就时常相约聚会、闲话家常,各家小姐也早有固定的交好圈子。三两位相熟的姑娘凑在一处低语,对今日宴上又新鲜,又藏着几分拘谨。偶尔有人悄悄抬眼,望向对面男席里那个自己悄悄记挂着的身影,耳尖便悄悄红了。
林新悦捻着案上的桂花瓣,轻声问道:“今日的院考才艺,你们可有准备?”
“我可没什么底气。”她身旁的李容容笑着摇头:“这么多世家子弟,我这点微末技艺实在拿不出手,只盼着等会儿别被点到名,也别有人起哄让我登台。我不求出彩,只要安安稳稳待着不丢人就好。”
林新悦挑眉,指尖轻轻敲了敲桌面:“好歹也该试试才是。你忘了?今日南王殿下会来,况且你常念叨的公子在场哦?陈公子才学出众,定会被请上台展露风采,你不趁这机会好好表现,让他多留意你几分?”
李容容脸颊一热,伸手轻推了林新悦一下,带着几分娇嗔道:“你又拿我取笑!”
宋园园闻言笑道:“就是,你别慌,要说出洋相,不是还有苏家四小姐顶着么?论起才学,你怎么也比她强啊。”
“可不是嘛。”林新悦也笑得眉眼弯弯打趣道:“每年的院考,苏四小姐不都成了大家的笑话么,真佩服她年年都有勇气来。一想到今年她又要上台献丑,我就忍不住想笑。不知道她又会穿什么古怪衣裳,会不会还像去年那样,粉蓝裙配翠绿披帛,俗气又扎眼?”
几位姑娘“哈哈哈”地笑作一团。
“行了,别笑了。”却是杨静仪突然开口,语气带着几分冷意:“有意思吗?”
林新悦一愣,随即挑眉道:“静仪,你最近倒是越来越奇怪了,怎么,难不成跟苏家那四小姐走得近了?”
杨静仪脸色一沉,刚要反驳,就听不远处有人轻声提醒:“哎呀,苏家夫人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