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先是一片死寂。
紧接着,不知是谁带头,爆发出发疯般的怒吼:
“杀得好!”
“万岁!景国万岁!”
这种欢呼,不再是以前那种对皇权的盲目崇拜,而是一种发自肺腑的、被压抑了千年的、对生存权利的呐喊。
商砚辞收起枪,转身离去。
他知道,这几颗人头,解决不了饥荒,也解决不了缺钢少煤的困境。但这几声枪响,至少在这个混沌的黎明,撕开了一道口子。
一道光,透了进来。
回到府中,方琅琊正站在那张巨大的世界地图前发呆。
“结束了?”她问。
“刚刚开始。”商砚辞走到她身后,看着地图上那浩瀚的太平洋,“蒋梦的舰队出发了吗?”
“出发了。韩苗那边也传回了消息,援军到了,种子保住了。”
商砚辞点了点头,他的目光落在了地图的更西方——欧洲。
那里,文艺复兴的火种正在燃烧,大航海时代的帆影即将遮蔽海洋。
“我们要跑得更快一点。”商砚辞轻声说道,“比饥荒快,比愚昧快,比这世界上的任何对手都要快。”
“因为我们,没有退路。”
窗外,西山工厂的汽笛声再次响起,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嘹亮。那滚滚的黑烟,在商砚辞眼中,不再是污染,而是这个新生国家,最粗重的呼吸。
工业三年,在血与火的洗礼中,正式拉开了帷幕。
工业十三年,冬。京师,或者现在应该被称为——“景都”。
并没有雄鸡报晓。
唤醒这座城市的,是一声仿佛能撕裂天穹的、凄厉而悠长的汽笛嘶鸣。
“呜————!!”
声音源自玄武门外那座庞然如山的“第一热电厂”。四根高达百米的红砖烟囱,如同四根定海神针,日夜不休地向着灰白色的苍穹喷吐着滚滚黑烟。那烟雾并非污垢,在景国人的眼中,那是工业的呼吸,是强盛的图腾,是驱散了这片古老土地上徘徊千年的饿鬼与愚昧的“神之吐息”。
雪花纷扬落下,却在接触到地面的瞬间,化作了黑色的泥水。
一列通体漆黑、宛如钢铁巨龙般的蒸汽列车,裹挟着雷霆万钧之势,轰鸣着冲破了晨雾。巨大的动轮连杆在蒸汽的推动下,进行着令人眼花缭乱的机械往复运动,活塞的每一次撞击都伴随着大地的战栗。车头前方,硕大的黄铜车灯刺破黑暗,如同巨兽独眼,而在那车头之上,镶嵌着一枚金色的徽章——齿轮簇拥下的稻穗与长剑。
这是“景国号”特快专列。它不再属于哪位皇帝,它属于那个站在权力与技术巅峰的男人。
车厢内,温暖如春。
商砚辞并没有坐在那张铺着波斯天鹅绒的办公椅上。他站在防弹玻璃窗前,凝视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景象。
十年。
三千六百五十个日夜。
岁月这把刻刀,即便对他这位“穿越者”也未曾留情。三十岁的商砚辞,褪去了当年的青涩与锐气,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如深海般不可测度的沉稳与威严。他的鬓角染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霜色,那是无数个不眠之夜与数不清的数据报表留下的代价。但他那双眼睛,依旧如同十年前在南澳岛上点燃高炉时那样,燃烧着永不熄灭的、理性的黑色火焰。
他穿着一件深灰色的、剪裁考究的中山装——这是他亲自定版的新式“国服”,去掉了繁琐的宽袍大袖,只保留了东方的立领与西方的利落。他的胸前,只别着一枚小小的、朴素的“工业奠基勋章”。
“父亲,那是‘安培’定律的应用吗?”
一个稚嫩却透着早熟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沉思。
商砚辞回过头。
在他身后的沙发上,坐着一个七八岁模样的男孩。男孩有着和方琅琊如出一辙的清冷眉眼,却又继承了商砚辞那股子刨根问底的执拗。他手里并没有拿着《三字经》或《千字文》,而是捧着一本厚厚的、封面印着线圈插图的《初级电磁学导论》。
这是商启。景国的“长子”。一个生在蒸汽机轰鸣声中,喝着巴氏杀菌牛奶,还没学会写八股文就已经先学会了微积分公式的孩子。
“你看出来了?”商砚辞走到儿子身边,目光柔和下来。他指着窗外远处那一排排刚刚架设好的、如同五线谱般延伸向远方的高压输电塔。
“嗯。”商启推了推鼻梁上那副为了矫正视力而特制的小金丝眼镜,语气严肃得像个小大人,“母亲说过,电生磁,磁生电。那些大铁塔上的线,把电子像流水一样送进城市,让钨丝发光。可是父亲,为什么我们不用交流电?特斯拉线圈的模型我在实验室见过,那种传输效率更高。”
商砚辞愣了一下,随即爆发出一阵爽朗的大笑。
“哈哈哈哈!好小子!”他揉乱了儿子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现在的技术储备还不够,绝缘材料、变压器的大规模制造还有瓶颈。不过……这正是留给你们这一代人的作业。”
若是让十年前那些腐儒听到这番对话,恐怕会当场吓得魂飞魄散,高呼“妖孽”。但在如今的景国,这不过是一个普通精英家庭的晨间闲谈。
十年的时间,足以让沧海变桑田,也足以让“科学”二字,从妖术变成真理。
列车缓缓减速,驶入了那个曾经被称为“前门”,如今扩建为“中央车站”的巨型建筑。站台上,不再是跪地磕头的奴才,而是身着笔挺制服、手持最新式“癸卯式”后拉枪机步枪的卫兵。
而在卫兵身后,是一片黑压压的、翘首以盼的人群。
他们没有下跪。他们只是挥舞着手中的帽子、报纸,眼神中闪烁着狂热的光芒。
“首相!”
“商相回来了!”
声浪如潮。
商砚辞整理了一下衣领,牵起儿子的小手。
“走吧,启儿。”他轻声说道,“去看看我们亲手打造的这个新世界。”
如果说京师是景国的大脑,那么天津卫——这座如今已扩建十倍、拥有十二个深水泊位的超级军港,就是景国那探向世界的、粗壮的臂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