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大同回京的专列上,商砚辞并没有享受胜利的喜悦。
车厢内,一盏煤油灯散发着柔和的光芒。方琅琊坐在他对面,手中拿着一沓厚厚的情报汇总,眉头紧锁。她依旧穿着那身干练的职业装,但眼角的疲惫却怎么也掩饰不住。
“外患已平,内忧将至。” 方琅琊将一份标红的文件递给商砚辞,“这是‘暗部’(原蒋梦的情报网改组)刚刚截获的消息。京城里,最近不太平。”
商砚辞接过文件,扫了一眼,眼神瞬间变得锐利。
“保皇党?”
“一群活在旧梦里的僵尸。”方琅琊冷哼一声,“朱祁钰虽然退位当了‘虚君’ ,但那些曾经依附于皇权的旧文官、失势的勋贵,还有那些被剥夺了土地的士绅,他们不甘心。他们不敢明着动刀枪,就开始玩阴的。”
文件上详细记录了几起诡异的“事故”:
京郊的一段铁轨,夜间被人偷偷撬走了道钉,险些造成脱轨。现场留下了“黑狗血”和符咒,宣称是“铁龙断了地脉,惊扰了祖宗龙气”。
西山的新式纺织厂里,流言四起。工人们传说机器是“吃人的妖怪”,夜里会发出鬼哭狼嚎。甚至有愚昧的妇人,在织布机前烧香磕头,阻碍生产。
最恶毒的是,市井间开始流传一本名为《讨逆檄文》的小册子,暗指商砚辞是“王莽之流”,用“奇技淫巧” 迷惑人心,实际上是在窃取神器,必将招致天谴。
“总有人认为这是妖术,想阻碍技术的进步。” 商砚辞合上文件,手指轻轻摩挲着那个从不离身的标准量块 ,“他们怕的不是妖术,他们怕的是‘去魅’。工业化不仅打破了他们的饭碗,更打破了他们解释世界的权力。”
“还有更麻烦的。”方琅琊叹了口气,指了指窗外那漆黑的夜色,“粮食。”
景国的工业化虽然狂飙突进,但农业的底子,依旧是那个看天吃饭的旧农业。
随着大量流民被吸纳入工厂,城市人口爆炸式增长,原本就脆弱的粮食供应体系,立刻发出了不堪重负的警报。
“去年的旱灾,加上今年的战事消耗,国库里的陈粮已经见底了。”方琅琊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焦虑,“虽然我们推广了新式农具,但那是治标不治本。土地的产出是有上限的,这就像那个‘马尔萨斯陷阱’,人口增长永远快于粮食增长。”
“不够百姓吃的,这是大问题。肚子不饱,就会造反。” 商砚辞站起身,在狭窄的车厢里踱步,“我们必须用技术手段,强行突破这个上限。”
他走到一块挂在车厢壁上的黑板前,那是他思考时的习惯。他拿起粉笔,在上面重重地写下了三个词:
杂交水稻
合成复合肥
南美洲(新大陆)
“韩苗那边有消息了吗?”商砚辞问。韩苗是另一位穿越者,专注于农业育种 。
“还是老样子,‘不育系’的寻找是大海捞针。”方琅琊摇了摇头,“他写信来说,还需要时间,也许是一年,也许是十年。远水解不了近渴。”
“那就只能双管齐下。”商砚辞的目光落在第二个词上,那是他作为化学家最擅长的领域,“土地贫瘠,是因为缺氮。大明的老百姓还在用草木灰和粪便,那点肥力怎么够?我们要造‘神肥’。”
“你是说……哈伯-博施法?”方琅琊的眼睛亮了,“合成氨?”
“对。我们已经有了高压容器的基础(枪炮制造技术),也有了催化剂的初步理论。西山的化工厂,要立刻转型。我要把空气变成面包!”商砚辞的眼中燃烧着一种名为“科学”的狂热火焰。
“但这还不够。”他的手指滑向第三个词,“化肥能增产,但不能无中生有。我们需要更高产的作物。土豆、玉米、红薯……那些沉睡在南美洲的高产作物,才是彻底解决饥荒的钥匙。”
“可是……”方琅琊犹豫道,“我们的远洋舰队虽然控制了南洋,但要跨越太平洋,去往那个未知的‘新大陆’,风险太大了。现在的航海技术……”
“蒋梦会去的。”商砚辞笃定地说道,“告诉那个海盗头子,那里不仅有土豆,还有金山银山,还有无数未被征服的土地。他会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一样冲过去的。”
列车在黎明时分抵达了京城。
刚一下车,那种暗流涌动的压抑感便扑面而来。虽然站台上依旧有荷枪实弹的“龙牙”卫队警戒,但商砚辞敏锐地感觉到,远处围观百姓的眼神中,少了几分往日的敬畏,多了几分惶恐与疑虑。
那是谣言在发酵。
回到首相府(原王振私宅 ),屁股还没坐热,一份紧急奏报便送到了案头。
“相爷,出事了。”蒋梦的副官一脸焦急,“昨晚,一群自称‘护国神兵’的暴民,冲击了京郊的化肥试验田。他们……他们把刚刚撒下去的试验肥料给刨了出来,还打伤了几名技术员,叫嚣着那是‘断子绝孙粉’!”
“还有,翰林院的那帮老学究,联名上书,要在午门死谏,请求陛下……请求陛下废除‘奇技’,恢复祖制,以平天怒。”
商砚辞看着奏报,脸色阴沉得可怕。
“内忧,果然来了。”
他缓缓站起身,走到那面巨大的落地穿衣镜前 ,看着镜中那个穿着西式军礼服、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的自己。
他想起了王振。那个试图用毒药和阴谋控制历史的阉人 。王振失败了,因为他试图对抗历史的洪流。
而现在,商砚辞要做的,不仅仅是顺应洪流,更是要炸开河道,让这股洪流流得更快、更猛。
“传令。”商砚辞的声音,在空旷的大厅里回荡,带着一种金属般的冷硬。
“第一,命蒋梦组建‘远洋探索舰队’,即刻整备,目标东方万里之外的新大陆。告诉他,带不回土豆和玉米,就别回来见我!”
“第二,西山化工厂即刻列为军事禁区。调一个营的兵力驻守。谁敢冲击工厂,无论是不是百姓,按战时条例,格杀勿论!”
“第三……”他顿了顿,目光投向了皇宫的方向,那里住着那位名义上的君主朱祁钰。
“通知教育部,方部长。”商砚辞看向刚进门的方琅琊,“我们不仅要造枪炮,还要造‘思想的枪炮’。从明天起,办报纸。我要让《景国日报》贴满京城的每一面墙。那些保皇党不是喜欢造谣吗?我们就用科学和真理,把他们的画皮扒下来!”
“这是一场战争,琅琊。”商砚辞握住了妻子的手,那是戴着齿轮同心结的手 ,“一场比杀瓦剌人更艰难的战争。我们要对抗的,是这片土地上沉积了千年的愚昧与顽固。”
方琅琊反握住他的手,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那就战吧。为了那个……不再有饥饿,不再有磕头的未来。”
窗外,旭日东升。
第一缕阳光照在京城那新建的火力发电厂的大烟囱上,黑烟滚滚升腾,与晨雾交织在一起,笼罩在这座古老而又年轻的城市上空。
这是一个混乱的时代,也是一个伟大的时代。
内忧外患,不过是工业巨轮启航时,必须撞碎的第一层浮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