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都,原大汉皇宫偏殿,现中华临时共和政府政务院。
深秋的寒意尚未完全侵入这座庞大的政治中枢,但殿内的空气却燥热得令人窒息。数十名参谋、书记员在成堆的文件山中穿梭,算盘的噼啪声、炭笔划过纸张的沙沙声,以及低沉急促的交谈声汇聚成一股巨大的声浪,日夜不休地冲击着每一个人的耳膜。
“这也是加急,那是特急,后勤部还要调拨三千吨水泥去淮河防线,他们以为水泥是地里长出来的吗?”
陈默将一份批复好的公文重重拍在桌案上,揉了揉酸胀的眉心。作为政务院的大管家,他已经连续三天没有合眼了。南方的战事像是一个无底洞,吞噬着共和国刚刚建立起来的脆弱工业产能。
“委员长呢?”陈默端起早已凉透的浓茶灌了一口,声音沙哑地问道。
“在地图室,盯着长江防线看了一宿了。”身旁的秘书小心翼翼地回答,“早饭也没吃。”
陈默叹了口气,正欲起身,大殿厚重的红木门突然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撞开。
“砰!”
巨响让整个嘈杂的大厅瞬间陷入了死寂。所有人的目光都惊愕地投向门口。
一名背插三色令旗、满身尘土与汗渍的信使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他显然是跑死了几匹马,两条腿都在剧烈打摆子,但他的脸上却洋溢着一种近乎癫狂的喜色。
他高高举起手中那封封着火漆的信筒,用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嘶吼出声:
“江夏大捷——!”
“孙策死!孙权退!周军长率部反击,大破黄祖!江夏解围——!”
这一嗓子,如同在滚烫的油锅里泼进了一瓢冰水。
短暂的窒息后,轰的一声,政务院炸开了。
“赢了!守住了!”
“天佑中华!天佑共和!”
“快!快把消息通报全城!”
原本压抑到极致的情绪在这一刻得到了彻底的释放。平日里那些严肃刻板的参谋们此刻竟像孩子一样跳了起来,有人甚至将手中的文件抛向空中,漫天飞舞的纸张如同白色的雪花。
陈默的手猛地一抖,手中的茶盏“当啷”一声掉在桌上,茶水泼湿了衣袖,但他浑然不觉。他几步冲到信使面前,一把夺过信筒,手指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着撕开火漆。
一目十行。
“好!好一个周铁山!好一个江夏大捷!”
陈默猛地一拍大腿,连日来的阴霾一扫而空。他转身抓起战报,大步流星地冲向里间的地图室,边跑边喊:“委员长!大喜!天大的喜事!”
地图室内,光线昏暗,只有巨大的沙盘上方悬挂着几盏煤气灯。
李峥背着手,静静地伫立在沙盘前。灯光打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投下一片深沉的阴影。听到身后的欢呼声,他并没有第一时间回头,依然盯着沙盘上那犬牙交错的红蓝旗帜。
“委员长!”陈默冲到他身后,将战报递了过去,声音颤抖,“周铁山来报,孙策遇刺身亡,孙权连夜撤军,黄祖溃败!江夏……我们守住了!”
李峥缓缓转过身,接过战报。
他的动作很慢,很稳,与陈默的急切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展开信纸,周铁山那粗犷潦草的字迹映入眼帘。李峥逐字逐句地看着,从孙权的撤退,到反击的细节,再到最后的隐忧分析。
陈默在一旁兴奋地说道:“这下好了!孙策一死,江东必然内乱,南方联盟坚固的一角塌了!我们可以腾出手来,集中精力对付北面的曹操和那些墙头草。委员长,这是天助我也啊!”
外面的欢呼声透过门缝传了进来,整个政务院都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
然而,李峥的脸上,却没有一丝笑容。
他看完了战报,将其轻轻放在沙盘边缘,然后抬起头,那双深邃的眸子平静地注视着陈默,问了一句极不合时宜的话:
“老陈,你觉得,我们是该庆祝,还是该哭?”
陈默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愣愣地看着李峥,似乎没听懂这句话的意思:“委员长,这……这是大捷啊。孙策死了,难道不是好事吗?”
“好事?”
李峥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他转过身,伸手从沙盘上拔起那面代表“孙策”的金色旗帜。
“对于江夏的几千守军来说,是好事,他们活下来了。”
李峥的手指摩挲着旗杆,声音低沉:“但对于整个共和国的战略来说,这可能是最坏的消息。”
陈默眉头紧锁:“我不明白。孙策号称小霸王,侵略性极强,他活着,时刻威胁我们的侧翼。如今他死了,换了个年少的孙权,江东势必收缩,这难道不是减轻了我们的压力?”
“你只看到了第一层。”
李峥将手中的金色旗帜随手扔进一旁的废纸篓里,发出一声轻响。
他拿起教鞭,重重地点在沙盘正中央——那个代表着曹操势力的蓝色区域。
“以前的南方,是三足鼎立。我们、曹操、孙策。孙策虽然和我们敌对,但他更是一头喂不熟的猛虎。他野心勃勃,时刻想着北上争霸,他的存在,本身就是悬在曹操后脑勺上的一把刀。”
李峥的教鞭在地图上划出一道弧线,从江东直指许都。
“曹操为什么不敢倾巢而出来打我们?因为他怕。他怕他和我们拼得两败俱伤的时候,孙策会从背后捅他一刀,直取许都,挟天子以令诸侯——哦,虽然现在天子已经没了。”
李峥的声音逐渐变得严厉,回荡在空旷的地图室里。
“但现在,孙策死了。”
“接班的是谁?孙权。”
李峥冷笑一声:“孙仲谋这个人,我太了解了。他守成有余,进取不足。他就像一只乌龟,遇到危险会第一时间把头缩回去。刚才战报里也说了,他撤得极快,极果断。这说明什么?说明他现在的首要目标是内部维稳,而不是对外扩张。”
“一个缩回去的江东,对我们确实没有进攻威胁。”
李峥猛地转过身,教鞭狠狠敲击在“许都”与“荆州”之间的连接线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但是,这也意味着,曹操的后背,彻底安全了!”
陈默浑身一震,瞳孔骤然收缩。
仿佛有一盆冰水当头浇下,让他从狂喜中瞬间清醒过来,彻骨的寒意顺着脊梁骨往上爬。
李峥继续说道,语速极快,字字如刀:
“没了孙策这把刀,曹操就再也没有了后顾之忧。他可以毫无顾忌地抽调兖州、豫州、甚至徐州边境的所有兵力,加上他刚刚控制的荆州资源,组成一个前所未有的庞大军事集团,哪怕是把家底都掏空,他也要来和我们决一死战!”
“以前,他是两线作战,心存顾忌。”
“现在,他是一身轻松,孤注一掷。”
李峥扔下教鞭,双手撑在沙盘边缘,目光如鹰隼般盯着那片蓝色的区域,声音沙哑:
“老陈,你听听外面的欢呼声。”
“他们在庆祝一个战术上的胜利,却不知道,我们在战略上,刚刚失去了一个能牵制曹操的最强‘盟友’。”
地图室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煤气灯发出轻微的滋滋声。
陈默的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冷汗。他终于明白了李峥所说的“寒意”来自何处。
孙策之死,打破了脆弱的平衡。
原本混乱的南方,因为一个强人的陨落,反而可能被曹操迅速整合。
“那……孙权会不会倒向曹操?”陈默艰难地问道。
“不是会不会,是一定会。”
李峥转过身,走到窗前,推开窗户。外面的欢呼声更加清晰地涌了进来,但在他听来,这声音却充满了讽刺。
“孙权为了坐稳位置,为了抵御我们的‘赤色思想’渗透,他必须找一个靠山。曹操会给他册封,会给他名分,甚至会给他许诺。江东和曹操的联盟,将比孙策在位时更加紧密,更加纯粹——纯粹地为了消灭我们。”
李峥深吸了一口气,寒风灌入肺腑,让他时刻保持着绝对的清醒。
“周铁山在信里说得对。黎明之前,必有至暗时刻。”
“我们的麻烦,不是变小了,而是变大了。大得没边了。”
陈默擦了擦额头的汗,深吸一口气,迅速恢复了干练的姿态。他拿出笔记本,沉声问道:“委员长,既然局势变了,我们的部署是否要调整?”
李峥转过身,脸上的严峻之色稍减,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决绝的统帅气质。
“传我命令。”
“第一,给周铁山发嘉奖令。不管怎么说,江夏打得漂亮,打出了我赤曦军的威风。特别是对黄祖的反击,打得好!但这只是第一步。”
“第二,命令‘蜂巢’,启动对江东的最高级别渗透计划——代号‘白衣’。我要知道孙权的一举一动,要知道周瑜和张昭每天说了什么话。另外……”
李峥眼中闪过一丝杀机:“让红娘子去查,孙策之死的背后,到底有没有曹操的影子。如果有,就把证据找出来。到时候,这也许是我们离间曹孙联盟的一颗钉子。”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李峥走到陈默面前,拍了拍这位老搭档的肩膀,语气变得异常凝重:
“通知格物院、兵工厂,取消所有的休假。一五计划里的军工生产指标,再给我上浮两成!我要更多的火炮,更多的开花弹,更多的水泥!”
“告诉前线的战士们,别高兴得太早。”
“真正的暴风雨,马上就要来了。”
陈默合上笔记本,立正,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是!我这就去办!”
陈默转身离去,脚步声急促而沉重。
政务院大厅内的欢呼声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更加忙碌、更加紧张的运转声。李峥的一番话,通过陈默迅速传达给了每一个核心部门。
那些刚刚还在庆祝的官员们,在听到“曹操再无后顾之忧”的论断后,一个个脸色骤变,默默地回到了自己的工位上。
算盘声更响了,脚步声更急了。
李峥独自一人留在地图室里。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根卷烟,划燃火柴。
火光照亮了他略显疲惫的脸庞。
他看着沙盘上那个代表着“江夏”的小红旗,那是周铁山用鲜血守住的桥头堡。
“孙策啊孙策……”
李峥吐出一口烟圈,看着它在空中消散。
“你这一死,倒是给曹孟德送了一份大礼。不过……”
李峥伸出手,在虚空中狠狠一握,仿佛要将整个南方捏在手心。
“就算他曹孟德整合了整个南方又如何?”
“时代的洪流,不是靠几路诸侯联手就能挡住的。”
“既然暴风雨要来,那就让它来得更猛烈些吧。正好借着这场雨,把这旧世界的污泥浊水,彻底冲刷个干干净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