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日渐移,红枣佳酿终可开坛。曹仁、夏侯渊至确山后,李虺先与众将共品此酒。诸将皆赞其甘醇醇厚,周泰、何曼嗜酒,竟饮至酩酊大醉。
李虺见此酒足可送别曹操这等枭雄,遂于半山凉亭设席,欲行 “青梅煮酒论英雄” 之变体。
曹操被囚确山已近旬日,每日酒食丰足,间或得沐热水、换新衣,待遇甚优。然于曹操而言,此非吉兆。虽早料此身结局,然连日独居,唯见守卒,未知末日何时,不免心生忐忑。
郭靖、马忠押曹操至凉亭,曹操骤见曹仁、夏侯渊,大惊失色 , 万万未料,竟能在此遇见传闻死于青州之夏侯渊,与昔日反目而去之曹仁。
曹仁见曹操入亭,面露喜色,方欲迈步,忽止步敛容,瞥一眼夏侯渊,黯然转身,趋亭角远眺。
夏侯渊略显尴尬,苦笑一声:“孟德,别来无……” 瞥见曹操手足镣铐,话竟难言。
“元让、子孝,汝二人何以在此?” 曹操脱口而问,随即黯然。
正欲再言,身后忽闻人声:“陉山一别七载,今日幸得再会,孟德兄真乃当世英雄也。”
曹操回首,见颜良、文丑、魏延、张晟、周泰五人入亭,随即侧身让开,李虺缓步而出。
曹操见李虺,惊指道:“李铁匠?汝乃李铁匠?竟未死耶?”
李虺本欲自陈寒暄,再行预设之 “煮酒论英雄”,闻此语心念一动 , 曹操竟识穿越前之铁匠身份,或有隐情。遂不动声色,淡笑道:“李某若死,今日何以与孟德兄重逢?”
曹操未及开口,曹仁激动转身问:“大人,莫非便是为袁绍锻‘龙牙刀’、为兄…… 为曹操铸‘倚天’‘青虹’双剑之李铁匠?”
李虺闻言愕然,暗忖:“信息量何其大!曹操之双剑、袁绍之龙牙刀,竟出吾手?” 稍定心神,笑对曹仁颔首:“然也。” 答语简捷,似明实晦。
曹仁疑道:“曹…… 曹操言汝为袁绍毒酒所害,何以尚存?”
李虺忽忆穿越初醒时,木屋矮案有半坛酸酒,曾尝之即吐。暗忖:“莫非那便是毒酒?幸得味劣吐弃,否则岂非再死一次?” 已知此身原主死因端倪,欲探究竟,遂道:“诸公暂退,吾与孟德兄独谈。无召,不得近亭十丈。”
平日寡言郭靖开口:“师父,弟子愿留护佑。” 诸将亦争相请留。
李虺摆手:“无需。吾与孟德兄只论天下事,无需护卫。解其镣铐,汝等退去。” 示意马忠开锁。马忠环视诸人,依言解铐,率众退出凉亭,远立十余丈外。
郭靖临行,留金刚杵于亭中。李虺见之浅笑,挥手令其速去。
亭中唯余二人,李虺缓步至案前落座,示意曹操:“孟德兄请坐。”
曹操活动手腕,凝视李虺落座:“未料近十载矣,原以为汝已亡。不想曹某数年来颠沛流离,皆拜汝所赐。” 言罢落座,放声大笑,“哈哈哈哈,可笑哉!曹某遭汝算计多年,竟不知汝名,实乃失礼。”
李虺亦笑:“哈哈哈,区区贱名,若非今日孟德兄落于李某之手,恐终不会入孟德兄之耳。在下李虺,表字学涛。”
曹操笑道:“当年曹某确未在意一介铁匠之名,岂料今日竟栽于汝手,实是看走眼矣。”
李虺道:“孟德兄过谦。兄有经天纬地之才,若非在下搅局,原该这天下尽归孟德兄。”
曹操闻后半句,愕然问:“‘原该天下归曹某’?学涛此言何意?”
李虺从容开坛,以酒提斟酒入曹操碗中,复自斟一碗,举杯道:“孟德兄莫急,先饮此杯。” 言罢一饮而尽。
曹操见二人同坛同提,知酒中无毒,亦仰头饮尽,赞曰:“好酒!清甜醇厚,胜咸亨商行‘云中仙’多矣,真乃佳酿。”
李虺道:“孟德兄谬赞。此酒乃‘云中仙’浸红枣而成。至于咸亨商行…… 哼哼,亦为在下产业。”
“何为?” 曹操大惊,随即释然,“哈哈,赵国西峪之地,亦乃学涛手笔吧?曹某自作聪明,竟寻对头办事。难怪那块地…… 哼,不提也罢。”
李虺大笑:“此事非李某所为,乃军师戏志才之谋。嘿嘿,戏志才本是孟德兄之军师,只缘阴错阳差,今不归兄矣。若非如此,或许李某已成孟德兄阶下囚。”
曹操愈惑:“学涛之言何意?曹某从未有军师,亦不识戏志才,莫非奚落我乎?”
李虺面色一沉,正欲开口,忽有凉风袭来,空气中弥漫土腥。转瞬,北方乌云涌至,遮蔽烈日,天色骤暗,唯云边余金辉一片。
秋雨将临,谚云“一场秋雨一场寒”。李虺欲与曹操续论英雄,遂高声呼马忠取火盆与烫酒之器。“孟德兄,秋雨既至,天必转凉。当烫酒暖身,观雨赏山,共话天下,何如?”
曹操似未闻其言,凝眸乌云周际之金光,半晌方吐二字:“龙挂。”
“龙挂?”李虺随其目光望去,漫声道,“此不过光映之象,转瞬即逝耳,何称龙挂?”
曹操蹙眉转视:“此乃龙变之相。汝言‘光映’,何谓也?”
李虺自知失言,敛容道:“此理深奥,孟德兄不必深究。”
言间,马忠已携人送火盆、酒器至,烫酒毕即退。李虺斟两碗热酒,与曹操对饮。“孟德兄识龙挂,必知龙之变化。”
曹操饮毕,缓声道:“龙之变化,能大能小,能升能隐。大则兴云吐雾,小则隐介藏形;升则腾于宇宙,隐则潜于波涛。方今天下大乱,龙乘时奋跃,犹人得志而纵横四海。龙之为物,可比世之英雄。”
李虺暗忖此景近史,笑问:“孟德兄遍历四方,必识当世英雄。”
“操肉眼凡胎,安识英雄?天下豪杰,多有未知。”曹操逊谢。
“孟德兄过谦矣。纵未识面,亦闻其名,何妨试言之?”李虺循循善诱。
曹操沉吟片刻:“汝南袁术,袁氏嫡嗣,兵粮丰足,可为英雄乎?”
李虺大笑:“冢中枯骨耳!吾早晚擒之,其下场必惨于孟德兄。”
曹操一怔,续问:“河北袁绍,四世三公,门多故吏,虎踞冀州,部下能者云集,可为英雄乎?”
“袁绍与兄总角之交,其性兄岂不知?非英雄也。”李虺答。
曹操颔首:“本初色厉胆薄,好谋无断;干大事而惜身,见小利而忘命,确非英雄。”言罢自笑,“看来操真不识英雄。”
“不然。当今天下英雄,惟孟德兄与刘备耳。”
“刘备?”曹操茫然,“此人何许人也?”
李虺笑曰:“兄确不识。若非李某,刘备此时已为平原相,不出二载将牧徐州,兄日后还会表其为豫州牧。”
曹操愈惑:“学涛之言匪夷所思!刘备之名,操未尝闻;且操不过亡命之徒,何以表授州牧?”
李虺正容道:“若无李某,兄当为天下英雄,横扫北方,有一统之势。然李某早知兄之才,故自黄巾之乱起,便欲除兄以绝后患。”
曹操虽不解,却抓其关键:“你我若有私怨,操可明了;然学涛似不以私怨为意,何也?”
李虺觉时机已到,叹道:“今以白话告汝,与古人论事,实费心神。”饮尽杯中酒,指己身躯,“实言相告,吾非汝识之李铁匠,唯借其皮囊耳。此身之内,已非昔日胡铁匠之魂。”
曹操晕头转向:“莫非操眼花了?”
“非也。”李虺笑道,“李铁匠已死,吾亦死过一次。吾之魂灵,穿越千载,附于此身。”
“鬼魂附体?”曹操惊退半尺。
“非为附体,谓之‘穿越’,汝不必深究。吾本非此世之人,居于千八百年之后。彼时,慕兄之才者众,皆愿投效,助兄定天下。”
“穿越?何为也?”
李虺斟酌道:“千八百年后,吾造‘飞机’,一种能飞天之器,类今之马车、楼船,唯速远胜。首飞之时,坠机而亡。幸得魂灵不灭,穿千载而至,附于被汝与袁绍毒杀之铁匠身中,此恩当谢汝二人。”
曹操瞠目:“学涛莫非仙人?”
李虺假作晕厥,复坐起道:“何谈仙人!吾世重‘科学’,不奉鬼神。汝世之事,吾知其大概,故汝所未知,吾已知之,此乃吾之优势,能于兄未兴时扼之。唯史书记载简略,亦有吾未识者。”
“如此,学涛能知过去未来?”
“约略可知。”李虺复斟酒,“然此世生活,远不如今世便捷。来,为吾再生之幸,共饮一杯!”
曹操凝神细听,忽抓关键词:“汝言‘汉末三国’,汉将亡乎?三国何谓?”
“汉祚仅剩数年。若非兄终未称帝,汉早已亡。至兄子曹丕,方篡汉废献帝,汉始终结。”李虺道。
“吾儿曹丕?”曹操愕然,“操仅有子昂,未有丕也。”
李虺坏笑:“若非陉山一役吾射伤兄,曹丕当已三四岁。兄之命途,已为吾改;曹家魏国,亦不复存。”
曹操稍定,问:“魏国乃三国之一?其余两国,谁人之天下?”
“然。另一国为‘蜀’,乃刘备所建,故吾言‘天下英雄惟汝与备’。”
“刘备竟有此能?操未闻其名,不知其长才何在?”
“备自称中山靖王之后,真伪难辨,然隐忍之术,三国无双。兄势虽盛,数度欲杀之而不能。后备联孙权,于赤壁破兄,占荆州,入巴蜀,废刘璋而建蜀。”
“孙权又是何人?”
“孙坚次子,字仲谋。兄曾言‘生子当如孙仲谋’,此语千载后妇孺皆知。”李虺不屑道。
曹操兴致顿生:“既有此言,此子必不凡。孙坚为江东猛虎,其势当为三国之一?”
李虺抚掌赞道:“不愧孟德!孙权即吴国之主。魏、蜀、吴,合称三国。”
曹操面露得色,追问:“三国之中,谁能一统?”
李虺默然片刻,答:“三国皆未一统。最终,兄麾下司马懿之子司马昭,篡魏掌权;昭子司马炎,终统天下,是为晋。”
曹操倒吸凉气:“司马懿?莫非司马防之后?”
“正是司马防次子。”
曹操怒拍案几:“老贼!昔操往雒阳求官,托其举荐,仅得北部尉之职。不想其后人竟谋我曹家天下,岂有此理!”怒稍歇,复问,“学涛既图操,必不饶刘备、孙权?”
李虺大笑:“兄果然机敏!刘备于黄巾前,已为吾火攻所伤,虽未死,却身裹黑袍、以纱覆面,充公孙瓒谋士,无颜见人。吾必再施火计,断其野心。”
“惜哉!”曹操击案,“换作操,亦必除之。孙权又如何?”
李虺递肉与曹操,自食一块道:“孙权已成瓮中之鳖。孙坚、孙策父子,皆为吾以假玉玺所害,下一步便轮到他了。”
曹操啖食李虺所赠之肉,接口曰:“非独孙权,当除尽孙氏一族。斩草不除根,必遗后患。成大事者,断不可存妇人之仁。”
李虺未料曹操竟出此言,转头凝望雨雾迷蒙之天地,怔立片刻,正色道:“多谢孟德兄赐教。既已决计扼杀孙、刘、曹三家,李某必无半分姑息。”
曹操从容捋须,淡然道:“看来此宴,乃操此生最后一餐矣。”
李虺不发一言,唯微微颔首。
“既如此,学涛可陪操畅论一番,使操死而无憾。”
“孟德兄有何疑问,只管垂询。李某所知,必无隐瞒。”
曹操颔首:“操有一事未解,欲请学涛释惑。”
“孟德兄请讲。”
“学涛既知往古未来,何不投效三家之一,辅佐其统一天下?他日封侯拜将,亦可青史留名,岂不美哉?”
李虺无奈摇头:“实不相瞒,李某并无经天纬地之才。穿越之前,不过一介凡夫俗子。若投效任何一方,我所知之历史必生变数。届时,李某便成无用之人。尔等麾下谋臣猛将,皆有真才实学,我若身处其间,必遭其算计。须知,最坚之堡垒,多自内部崩坏。我不善内斗,若入尔等体制之中,必难久存。尤其那司马懿,若我在兄麾下,恐早为其所害。争权夺利,乃士族豪强之本性,李某素尚佛系,本欲逍遥度日。然此世乱世,百姓流离,苟全性命尚且艰难,何谈自在?”
李虺言罢口干,端碗饮尽杯中酒:“孟德兄有所不知,尔等三家相争,历时数十载,至司马氏灭三国统一天下,天下人口自五六千万锐减至千万余,实乃造孽之举!纵使三家之一一统,亦是一将功成万骨枯。然最终,尔等皆为司马氏作嫁衣裳。兄推行唯才是举,虽对选官制度略有革新,然兄身死之后,令郎曹丕竟与司马懿、陈群共创九品中正制,致使上品无寒士,下品无势族。司马氏之晋朝,终因之纲纪紊乱,继而八王之乱起,宗室相残。最终,鲜卑、匈奴等异族乘虚而入,中原沦陷,生民涂炭,马前悬人首,马后载妇女,汉人竟成异族食粮!”
正是:
龙挂亭前酒盏倾,千年秘事诉分明。
魏吴蜀鼎随人改,晋代衣冠待势生。
铁匠魂归惊乱世,枭雄意沮叹浮生。
中原若免夷狄祸,不负青梅煮酒情。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