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之后,于谦抵达天津港。
他没有片刻停留,直接换乘了皇家海军最新式的蒸汽突击舰。
黑色的浓烟从烟囱喷涌而出,巨大的明轮搅动着浑浊的海水,以超越任何帆船的速度,劈波斩浪,直扑江南。
当于谦的座舰抵达南京港时,他甚至没有踏入那座繁华的留都。
他的经略大臣行辕,直接设在了码头的军营之中。
他一到,整个江南的空气都为之一肃。
所有人都以为这位“江南经略大臣“会先召集地方官员,安抚士绅,走一套惯常的流程。
他们错了。
于谦的第一道命令,直接下达给了驻扎在南京的京营新军第一师。
“全师即刻登船,目标苏州,三小时内完成战备。违令者,斩。”
冰冷的命令,不带一丝商量的余地。
装备着燧发枪与开花弹的京营新军,如同一头沉默的钢铁巨兽,在极短的时间内完成了集结。
数艘蒸汽运输船冒着黑烟,载着数千名面无表情的士兵,逆流而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兵临苏州城下。
苏州知府带着一众官员,在城门口瑟瑟发抖地恭迎钦差大臣的圣驾。
于谦甚至没有下船,他只是站在船头,冷冷地看着这座繁华靡丽的江南雄城。
“传我将令。”
“自即刻起,苏州全城戒严。四门关闭,许进不许出。凡有敢于夜间游荡、聚众闹事者,无需审判,格杀勿论!”
苏州知府当场腿就软了,他想开口辩解几句,说民心可用,只是一时糊涂。
但当他接触到于谦那冰冷的眼神时,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夜幕降临。
整个苏州城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死寂。
百姓们紧闭门窗,连孩童的哭闹声都被死死捂住。
街道上,只有一队队京营士兵迈着整齐的步伐,冰冷的刺刀在月光下反射出森然的寒光。
子时。
于谦的第二道命令下达了。
“按名单抓人。”
早已在苏州潜伏多日的锦衣卫校尉们,如同从黑暗中浮现的鬼魅,引导着一队队士兵,扑向城中的各个角落。
没有警告,没有劝降。
一扇扇雕花大门被粗暴地踹开。
前一刻还在酒桌上吹嘘自己如何煽动“贱民”的暴徒头目,下一刻就被冰冷的枪口顶住了脑袋。
还在睡梦中,叫嚣着要让皇帝好看的泼皮无赖,直接被从被窝里拖了出来,用麻布堵住嘴,反剪双手,如同拖死狗一般拖走。
整个抓捕过程,高效、精准、冷血。
惨叫声刚刚响起,就被迅速掐断。
反抗者,当场被枪托砸断腿骨,哀嚎着被带走。
一夜之间,所有在锦衣卫名单上,带头参与打砸抢烧的二百余名暴徒头目,无一漏网,全部被缉拿归案。
第二天清晨。
天刚蒙蒙亮,苏州城的百姓就被一阵急促的锣声惊醒。
他们被士兵们“请”出了家门,汇集到城中心那片被烧成白地的皇家商行废墟前。
废墟之上,一个临时的木制高台已经搭建完毕。
于谦身穿一品绯红官袍,腰悬尚方宝剑,端坐于高台正中。
他的身后,是数百名持枪而立的京营士兵,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台下数万名神情复杂的百姓。
二百多名被抓捕的暴徒头目,被剥掉了上衣,赤裸着上身,跪成一排。
“升堂!”
于谦没有说任何废话,直接将一卷卷记录着他们罪行的供词,扔在了地上。
“王二麻,聚众三百,第一个向皇家商行投掷火把,致护卫三人死亡,可有此事?”
被点到名的汉子浑身一抖,还想狡辩。
“大人!冤枉啊!小人只是……”
“拖上来!”
两名如狼似虎的士兵将他拖到台前,旁边一名锦衣卫当众念出了十几份证人的画押供词。
“证据确凿,无须狡辩。”于谦的声音没有丝毫波澜。
“斩!”
刽子手手起刀落,一颗血淋淋的人头滚落在地,鲜血溅出数尺之远。
台下的百姓发出一片惊呼,许多人吓得闭上了眼睛。
“李四狗,带人冲入仓库,打伤伙计五人,点燃棉布,可有此事?”
“斩!”
“赵铁牛,煽动民众,打砸柜台,抢掠财物,可有此事?”
“斩!”
公审大会变成了屠宰场。
于谦面无表情,一个一个地点名,一个一个地审判。
凡是证据确凿,手上沾了血,造成了巨大损失的为首者,只有一个字。
斩。
转眼之间,十几颗人头落地,鲜血将高台前的土地染成了一片暗红。
浓烈的血腥味,混合着废墟的焦糊味,刺激着每一个人的神经。
剩下的暴徒们早已吓得屁滚尿流,一个个磕头如捣蒜,哭喊着饶命。
台下的百姓,也从最初的惊恐,慢慢变成了麻木的死寂。
那十几颗死不瞑目的人头,和京营新军那黑洞洞的枪口,像两座大山,压在所有人的心头。
然而,这只是第一步。
于谦的目光,缓缓扫过台下那些噤若寒蝉的百姓,他的心里比谁都清楚,这些人,不过是被人利用的刀。
皇帝真正的目标,是那些握着刀柄,却躲在幕后的人。
在公开处决了首恶之后,他命人将剩下的胁从者,全部判处苦役,押往北方的矿山。
紧接着,第二步,将告示贴满了苏州的大街小巷。
——安民告示。
告示上用最直白的语言写着: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念及江南织工,为国之本,今遭奸人所害,生计无着。朕心甚忧,彻夜难眠。特命经略大臣于谦,开官仓,放赈粮。凡我大明失业在册之工匠,皆可凭户籍鱼鳞册,前往各处粮站,领取三月口粮。钦此。
告示一出,整个苏州城再次轰动。
那些原本以为要被秋后算账,惶惶不可终日的失业工匠们,在看到告示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朝廷不仅没有追究他们,还要给他们发粮食?
在巨大的生存压力面前,所有的疑虑都被抛开。
无数人涌向新设立的粮站,当他们真的凭身份文牒,领到了那沉甸甸的一袋袋米面时,许多人当场就跪在地上,朝着京师的方向,嚎啕大哭。
底层民众,暂时稳住了。
就在城中那些士绅们以为风头已过,自己可以置身事外,甚至准备在暗地里看于谦笑话的时候。
于谦发动了新的一轮,也是最致命的攻击。
这一夜,月黑风高。
京营的士兵,再一次悄无声息地出动。
他们的目标,不再是那些底层的暴徒,而是城中十几座灯火通明、深宅大院的府邸。
同样是根据锦衣卫早已调查得一清二楚的情报和证据。
苏州丝绸行会会长,陈员外,正在小妾的床上酣睡,房门被一脚踹开,数名士兵冲了进来,将他从床上拎了起来。
松江棉布商会理事,张大户,正在密室里与几名心腹商议如何进一步煽动民意,密室的石门被直接用火药炸开,硝烟中,他们看到了京营士兵那一张张毫无感情的脸。
一夜之间,苏州城内十几个在背后散播谣言、组织暴乱的士绅头目,连同他们的核心家族成员,全部被捕。
查抄家产时,一切都暴露在了阳光之下。
大量的金银财宝被从地窖里抬出,晃瞎了所有人的眼。
更重要的是,锦衣卫从他们的书房夹层中,搜出了他们与北方保守派官员来往的密信。
信中,详细记录了他们如何策划这场骚乱,如何收买暴徒头目,以及事成之后,如何联络朝中大臣,逼迫皇帝废除新政,恢复旧有生产秩序,继续盘剥工匠的种种计划。
铁证如山。
于谦没有再搞公审大会。
他直接将这些密信,连同查抄出来的巨额财富清单,全部交给了随军而来的《大明日报》江南版的记者。
第三天,《大明日报》的特刊,免费发遍了苏州的每一个角落。
当那些刚刚领了朝廷救济粮的百姓们,看到报纸上刊登的,那些士绅们写下的,称呼他们为“愚蠢的贱民”、“最好用的刀”的信件内容时;当他们看到这些“乡贤”们,一边让他们去冲锋陷阵,一边却在家里藏着几辈子都吃不完的金山银山时。
所有人都明白了。
他们被当枪使了!
他们被当成了傻子!
滔天的愤怒,再一次被点燃。
但这一次,这股怒火没有再指向朝廷,而是指向了那些一直以来道貌岸然,受他们敬仰的“乡贤”们。
“畜生!原来是他们在背后搞鬼!”
“我们家都快饿死了,他们竟然在信里笑我们蠢!”
“烧死他们!烧死这群吃人不吐骨头的王八蛋!”
民心,彻底逆转。
就在苏州城局势基本稳定,新的秩序在血与火中开始重建之时。
一辆毫不起眼的青布马车,在数名便装锦衣卫的“护送”下,悄悄驶入了戒备森严的经略大臣行辕。
车帘掀开,一个面带困惑和不安的中年匠人,被“请”了下来。
他衣着朴素,手上满是老茧,眼神里充满了对官府的天然畏惧。
他,正是黄道婆的后人,那个穷困潦倒的技术狂人——黄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