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吞噬了白日的最后一丝光亮。陈府内院,灯火通明,却驱不散那弥漫在空气中的、令人窒息的压抑。陈安小小的身子躺在锦被中,气息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小脸苍白如纸,仿佛一朵尚未绽放便已凋零的花蕾。秦若兰守在一旁,银针不停,额上汗珠密布,已是竭尽全力。苏晚晴和柳如烟红着眼圈,轮流用温热的帕子擦拭陈安额角的虚汗,林红袖持剑立于门边,如同一尊石像,周身杀气凛然。
书房内,烛火摇曳,将陈铭伏案疾书的身影投在墙上,拉成一道孤绝而决绝的剪影。他面前的宣纸上,墨迹淋漓,字字如刀,句句见血!这已不是寻常的奏章,而是一篇泣血的檄文,一道直刺阴谋心脏的雷霆!
他不再有任何隐晦,不再有任何顾忌。从李庸投毒、假赵五构陷,到江南潋滟泽邪阵、“夺元溯脉”之秘,从“漕运联保”与地方官府勾结,到京城暗流、舆论打压,最后直指其背后黑手——司礼监掌印太监冯保结党营私、把持朝纲,更与方外妖人(国师)勾结,妄图以邪术窃取龙脉气运,动摇国本!他甚至将陈安身中“千机引”、性命垂危之事和盘托出,直言此乃对方杀人灭口、震慑朝臣的毒计!奏章末尾,他悲声陈情,为救幼子,也为破邪阵、保龙脉,恳请陛下开恩,赐下大内珍宝库中可克制阴邪的“阳燧石”,以挽狂澜于既倒!
这已不仅是求药,更是赌上一切的政治摊牌!要么陛下震怒,彻查此案,铲除奸佞;要么……便是他陈铭满门覆灭之始!
笔落,朱砂印盖上。陈铭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满腔的悲愤与决绝都吸入肺腑。他唤来影七,将这份沉甸甸的、足以掀起滔天巨浪的奏章郑重交予他。
“即刻递通政司,言明六百里加急,直呈御前!若遇阻拦,可亮我令牌,闯宫门!”陈铭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惨烈。
“是!”影七双手接过,身影融入夜色,快如鬼魅。
陈铭独自坐在书房中,听着更漏一声声敲响,每一滴都像是砸在他的心上。他知道,从这封奏章离开陈府的那一刻起,他已再无退路。冯保一党必然不会坐以待毙,宫闱之内,朝堂之上,必将掀起腥风血雨。而安儿……他能否等到阳燧石?
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缓慢流逝。窗外,天色由墨黑转为深蓝,又渐渐透出鱼肚白。陈铭一夜未眠,眼中布满血丝,下巴冒出了青色的胡茬,但他腰背依旧挺得笔直,如同悬崖上的孤松。
终于,在黎明第一缕曙光刺破云层之时,书房外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大人!宫中有旨!”管家气喘吁吁地奔至门外,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与惶恐。
陈铭猛地站起身,整了整衣冠,大步走出书房。只见一名面生的中年太监,手持明黄绢帛,在一队禁卫的簇拥下,立于前院,面无表情,眼神深处却带着一丝审视与凝重。
“刑部侍郎陈铭接旨!”太监尖细的嗓音划破了清晨的宁静。
陈铭撩袍跪倒:“臣陈铭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览卿所奏,事关社稷,朕心震恻。着陈铭即刻入宫,于养心殿见驾。钦此!”
没有提及奏章内容,没有表态,只是宣他入宫!陈铭心念电转,瞬间明白了皇帝的用意——此事干系太大,陛下要在深宫之内,亲自问询!这是一线生机,也是最大的凶险!冯保的耳目,恐怕早已将消息传递进去!
“臣,领旨谢恩!”陈铭叩首,接过圣旨,神色平静无波。
他起身,对管家沉声道:“备轿,入宫。”
没有片刻耽搁,陈铭换上官服,登上了前往紫禁城的轿子。轿帘垂下,隔绝了外界的光线,也隔绝了所有窥探的目光。轿子行走在清晨空旷的街道上,轱辘声单调而压抑。陈铭闭目养神,脑海中飞速盘算着面圣时可能遇到的各种情况,每一句对答,每一个表情,都需谨慎再谨慎。
养心殿,那是皇帝日常处理政务、召见心腹臣工之所。在那里,他将面对的不只是九五之尊,更是隐藏在重重帘幕之后的、虎视眈眈的敌人。
轿子在宫门外停下。陈铭深吸一口气,整了整衣冠,跟着引路太监,一步步踏上那汉白玉铺就的漫长御道。两侧是高耸的宫墙,朱红夺目,却透着一股吞噬一切的森严。阳光照在琉璃瓦上,反射出刺目的金光,却暖不透这深宫的寒意。
养心殿就在眼前,殿门紧闭,如同巨兽蛰伏的口。引路太监在殿外停下脚步,尖声道:“陈大人,陛下在殿内等候,请吧。”
陈铭定了定神,推开那扇沉重殿门,迈步而入。
殿内光线略显昏暗,檀香袅袅。皇帝并未坐在龙椅上,而是负手立于窗前,背对着他。明黄色的龙袍在幽暗中显得格外醒目,也格外孤寂。冯保并不在殿内,这让陈铭心中稍安,但那股无形的压力,却更加沉重。
“臣,陈铭,叩见陛下。”陈铭撩袍跪倒,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
皇帝缓缓转过身,目光如电,落在陈铭身上,那目光中带着审视,带着探究,更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与……冰冷。
“陈爱卿,”皇帝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你奏章中所言,窃取龙脉,邪术害人,甚至谋害皇嗣……可有实证?”
风暴,已至御前!陈铭的生死,陈安的性命,乃至朝局的走向,都将在这养心殿中,一决高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