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混乱的岗亭
新旧物业并存的荒诞局面,像一场蹩脚的戏剧,令人不安地持续了将近一周。
这一周里,小区仿佛被一道无形的线割裂成了两个世界,甚至出现了“两个保安巡逻”、“两个保洁打扫”的奇观,但效率低下,责任模糊。新物业的员工穿着笔挺的新制服,努力想要开展工作:清扫垃圾、登记车辆、熟悉陌生的管网线路,却处处受到掣肘。而旧物业留下的几名保安和维修工,则固守着门岗、配电房和水泵房等“战略据点”,对新物业的一切举动报以冷眼、沉默和无声的对抗。他们依旧穿着那身熟悉的旧制服,在小区里晃悠,形成一种刺眼而尴尬的并行存在。
业主们也在这诡异的对峙中进一步分化。支持新物业的业主,主动向新工作人员提供信息,反映问题,甚至给他们送水;而仍有疑虑或被旧物业游说成功的部分业主,则对新物业持观望甚至抵触态度,有时甚至会故意找茬,质疑新物业人员的身份和权限,指责他们“名不正言不顺”。
这种混乱和不确定性,让整个小区的日常管理几乎陷入了瘫痪。垃圾清运变得不及时,保安巡逻形同虚设,公共区域的电灯坏了无人修,各种小问题、小摩擦层出不穷。
冲突的最终引爆点,在一个周二阳光刺眼的早晨,降临在了小区大门的岗亭——这个旧物业人员重点固守的“象征性”阵地。
那天早上,新物业的项目经理决定不再等待,派了两名身材高大的保安前去交接门岗工作,明确要求旧物业人员立即撤离岗亭,交出钥匙、出入登记记录和所有相关物品。
守在岗亭里的,是旧物业留下的一个老保安钱师傅(就是之前那个听戏的)和一个年纪稍轻、脾气火爆的维修工小陈。钱师傅在小区干了有些年头,平时还算和气,但此刻在王经理的授意下,却表现得异常固执。
“没有王经理的直接命令,我们不能撤!这里面的桌子椅子、记录本、对讲机,都是公司的财产,丢了少了谁负责?”钱师傅挡在狭窄的岗亭门口,寸步不让,语气倒是还算克制。
新物业的保安队长是个退伍军人,试图跟他讲道理:“钱师傅,现在业委会已经合法聘用了我们新物业,小区的大门管理和安保服务应该由我们全面负责。你们公司已经不再是服务方了,请你们配合交接,这是法律程序。”
“业委会是业委会,我们公司是我们公司!我们之间的账还没清呢!凭什么交给你们?谁知道你们是来干嘛的?”旁边的维修工小陈语气冲得很,上前一步,用手指着新保安队长的胸口,态度极其挑衅。
这一指,就像点燃了炸药桶的引信。
连日来的紧张、憋屈和对峙瞬间爆发。新来的保安年轻气盛,见队长被对方用手指着胸口,立刻上前一把格开小陈的手:“说话就说话,别动手动脚!”
小陈本来就想找事,被格开手后更是火冒三丈,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脏话,顺势就用力推了新保安队长一把:“操!就想动手怎么了?滚蛋!”
这一推,彻底点燃了战火。
岗亭空间极其狭小,四五个人瞬间挤在一起,互相拉扯着制服,拳头虽然没怎么往要害上挥,更多的是胸脯顶撞、手臂格挡、推搡拉扯和充满怒气的叫骂声。场面顿时一片混乱。
“滚出我们小区!骗子!”
“该滚的是你们!赖皮狗!”
“凭什么打人?!”
“谁先动的手?王八蛋!”
钱师傅年纪大了,被混乱的人群挤得踉踉跄跄,想拉架却根本插不上手。路过的业主们惊呆了,有人赶紧拿出手机拍摄视频,有人大声劝架:“别打了!都是打工的,何必呢!”也有人飞快地跑去找业委会和物业办公室报信。
冯进正在家吃早饭,听到楼下越来越大的喧哗声、叫骂声,心里猛地一沉,暗叫不好,立刻扔下碗筷冲下楼。
等他气喘吁吁地赶到小区门口时,场面已经被闻讯赶来的新物业项目经理和几位业委会成员(李老师、赵哲也赶到了)勉强控制住了。双方人员被强行拉开,个个气喘吁吁,脸色通红,额头上冒着汗珠,制服被扯得歪歪扭扭,领带都歪了。新保安队长的脖子上有几道明显的红色抓痕,那个旧物业的维修工小陈则捂着一只手臂,嘴里还在不依不饶地嘟嘟囔囔,眼神凶狠。
没有严重的流血伤亡,更像是一场狼狈、难看、失态的肢体冲突混战。
“无法无天!简直无法无天!”李老师气得浑身发抖,脸色发白,指着旧物业那几个人,对周围围观的业主大声说,“大家都看到了!他们不仅拒不交接,还率先动手打人!这是扰乱社会治安!我们要报警!必须报警!”
“报啊!他妈的有种就报!”小陈梗着脖子,跳着脚喊,“正好让警察来看看,你们业委会是怎么联合新公司欺负我们底层员工的!看警察抓谁!”
新物业的项目经理相对冷静,他一边检查自己员工的伤势,一边对闻讯赶来、总是“恰好”在冲突快结束时才出现的王经理严肃地说:“王经理!你们都看到了!你们的人员非法滞留,阻碍我们正常履行服务合同,并率先动手殴打我方员工,这一切都有视频为证!如果你们继续拒绝和平交接,我们将不得不立即采取法律手段,并向住建部门、街道和公安机关正式投诉!一切后果由你们承担!”
王经理脸色铁青,先是恶狠狠地瞪了那个冲动坏事的小陈一眼,然后转向新物业项目经理,脸上又挤出一个极其虚假的笑容:“误会,纯属误会!年轻人火气大,性子急,我已经严厉批评他了!但是交接的事情,还是得按合同和程序来嘛,有些历史遗留问题没解决,我们的人确实没法完全撤…这也是总公司的要求,我也难做啊…”
他又开始熟练地施展拖字诀和搅混水的本领,试图将事情定性为“个人冲突”和“经济纠纷”。
冯进看着这一幕,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感和荒谬感。暴力虽然轻微,但它标志着矛盾已经激化到了一个新的、更危险的层面。旧物业就像一块牢牢粘在鞋底的口香糖,又粘又臭,你想要清理它,不仅费劲,反而会先弄脏自己的手,甚至可能摔一跤。
最终,在业委会的坚决要求、街道办工作人员的再次紧急介入和围观业主的谴责声中,旧物业的人暂时灰溜溜地撤出了岗亭,但依然顽固地拒绝交出配电房、水泵房等关键设施的控制权。
冲突暂时平息了,但空气中弥漫的火药味却更加浓烈。每个人都清楚,这场围绕小区管理权的争夺战,已经超越了程序和法律的范畴,演变成了一场艰难而磨人的意志较量、一场底层员工被利用的闹剧,以及一种令人深感无力的、根深蒂固的赖皮哲学。
那场小小的、难看的肢体冲突,不过是一个沉重的注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