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老同学的委托
齐四明把玩着手中的录音笔,看着咖啡馆窗外匆匆走过的行人。五年的调查记者生涯让他对城市里的各种骗局了如指掌,但这次老同学张州勇委托的事,还是让他感到一丝新奇。
我妈这两年至少被骗了二十万。张州勇把一叠转账记录推到齐四明面前,眼圈发黑,全是给那些所谓的出马仙
齐四明翻看着记录,眉头渐渐皱起。最大的一笔五万,标注破关费;还有十几笔几千不等的香火钱还替身解冤亲债主。
出马仙?齐四明抬头,就是那种跳大神的?
现在高级了。张州勇苦笑,有的在写字楼开工作室,有的在别墅区设佛堂,名头一个比一个大——某某娘娘转世某某菩萨化身。我妈最近迷上的那个,自称周大仙,在阳光海岸小区有个两百平的。
齐四明在笔记本上记下地址。阳光海岸是城中有名的高档小区,均价四万起。
老太太怎么接触上这些的?
三年前我爸去世后,我妈一直走不出来。张州勇叹气,小区里几个老太太带她去,说能跟我爸。一开始就收个三五百香火钱,后来越来越离谱。
服务员送上咖啡,齐四明趁机观察张州勇。曾经的高中篮球队长,如今眼角已有了细纹,西装袖口微微发皱。一个被生活压得喘不过气的普通中年人。
为什么不报警?
报过。张州勇摇头,警察说这是民事纠纷,宗教信仰自由,除非能证明对方有诈骗故意。我妈还护着那些人,说我不敬神灵会遭报应。
齐四明抿了口咖啡。他已经半年没接委托调查了,上一个网络诈骗案差点让他吃官司。但银行账户里不到五位数的余额提醒他,房租不等人。
我按市场价收费,每天八百,实报实销。齐四明放下杯子,先查这个周大仙。
张州勇如释重负地点头,从公文包里又取出一个文件袋:这是我收集的一些资料。对了,我妹州雨在市民政局工作,可能帮得上忙。
齐四明手一顿。张州雨,高中时的前桌,大学时短暂交往过的女友。分手后十年没联系了。
她...知道你来委托我吗?
知道。张州勇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她说你这人固执又爱钻牛角尖,最适合调查这种事。
齐四明失笑,这评价很张州雨。送走张州勇后,他打开文件袋。里面有几张周大仙的名片——周天师,通天达地,解厄消灾,地址果然是阳光海岸;几张朋友圈截图,内容多是某老板供养后生意兴隆某明星私下请教之类的炫耀;还有一段偷录的视频。
齐四明戴上耳机点开视频。画面晃动,隐约可见一个装修豪华的佛堂,烟雾缭绕中,一个五十多岁、盘发髻的女人闭眼念叨:...你这有个穿黑衣服的老头跟着,是你家祖上,打猎的,伤过不少生灵...
典型的冷读术,齐四明挑眉。这种话术放之四海而皆准,谁家祖上没个打猎的?
但接下来的内容引起了他的注意。周大仙突然剧烈颤抖,声音变得粗犷:我是黄三太爷!你这女子冲撞了仙家,要破关...然后开出8800的破关费。
齐四明反复观看这段表演。周大仙颤抖时,左手小指不自然地抽搐,像是刻意为之。而所谓的黄三太爷,是东北民间传说中五大仙之一的黄鼠狼成精。
他打开电脑搜索出马仙骗局,跳出几十万条结果。有老人被骗光养老金的,有病人延误治疗的,甚至有因此家破人亡的。但翻到第三页,齐四明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几乎没有立案侦查的报道。
有点意思。他喃喃自语,拨通了一个很久没联系的号码。
老孙,我齐四明。晚上有空吗?请教点出马仙的事。
电话那头沉默几秒:你小子又惹什么麻烦了?
没,接了个委托,调查几个看事的。
老孙冷笑,活腻了?那些人有的是真有点东西,有的是黑社会罩着的。
所以才找你啊,老江湖。齐四明笑道,六点,老地方,我请。
老孙,本名孙小海,是齐四明刚入行时认识的线人。六十多岁的老混混,年轻时做过——出马仪式中的辅助者。后来因为分赃不均退出这行,在旧货市场摆摊度日。
傍晚的老地方是家不起眼的小馆子。齐四明到时,老孙已经坐在角落,面前摆着半瓶白酒。岁月在这位前二神身上留下深深痕迹:驼背,左腿微瘸,浑浊的眼睛里藏着市井智慧。
先说好,我就讲讲常识,具体人事不掺和。老孙给齐四明倒了杯酒,这行水深,惹不起。
齐四明点头,打开录音笔放在桌上:就问问基本套路。
老孙抿了口酒,眯起眼:现在出马仙分两种,一种老派,农村多,真信那些狐黄白柳灰;一种新派,城里混的,纯骗子。共同点是都挣钱。
怎么个挣钱法?
名目多了。老孙掰着手指,看事起步价三五百,解事就贵了——破关、还替身、送冤亲债主,少则几千,多则几万。还有卖的,什么手串、仙家加持的挂件,成本几块卖几百。
齐四明想起张州勇母亲那些转账记录:真有那么多人信?
老孙咧嘴一笑,露出几颗黄牙,生病治不好的,做生意赔钱的,家里出意外的,感情受挫的...人到了绝境,啥都信。再说现在生活好了,有钱没处花的老太太多的是。
上身是怎么回事?
行话叫。老孙压低声音,老派的有真能的,浑身发抖,声音变调;新派多是演的。关键在——就是帮腔的,察言观色,套话递话。
他忽然站起来,浑身颤抖,声音变得尖细:我是胡三太奶!你这弟子有灾啊!然后又恢复常态坐下,就这样,简单吧?
齐四明鼓掌:影帝级别。那个周大仙是什么路数?
老孙脸色一变:阳光海岸那个?劝你别惹,背后有人。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去年有个记者调查她,后来辞职去南方了。
我就问问。齐四明给老孙满上酒,她那些什么的,有标准流程吗?
有啊。老孙又喝一口,看香就是点三支香,看燃烧情况编故事;复杂点,摆个关煞阵,让你跨火盆、钻红绳,最后收钱打点仙家。都是戏。
两小时后,齐四明扶着微醺的老孙出饭店。夜色已深,路灯下老孙突然抓住齐四明的手:小子,真想查,记住三点:一,别单独见他们;二,录音录像藏好;三,看到供桌上摆黑令旗的,赶紧跑。
黑令旗?
真有点本事的出马仙才敢供那个。老孙的眼神突然清明,代表阴兵阴将,惹不起。
送走老孙,齐四明站在路边点了支烟。手机震动,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我是张州雨。听说你接了我哥的委托?有时间见面聊聊吗?
齐四明看着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烟雾中的笑意有些复杂。十年了,不知道当年那个倔强的女孩变成了什么样子。
明天下午三点,民政局门口?他回复道,然后补充一句,好久不见。
手机很快亮起:好。别迟到,你还是那么爱迟到吧?
齐四明失笑,掐灭烟头。看来有些人一点没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