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众生有声
玄妙观的偏殿里，李青云正在整理一本特殊的册子。枣红色封面上题着众生录三个字，里面是各行各业来访者的手记。
昨日有位外卖姑娘来上香，李青云对林远解释，哭诉平台无故封号，求签问出路。我想，或许该给这些声音一个安放之处。
林远翻开册子，最新一页字迹娟秀却用力透纸背：
李小雨，22岁，急速达骑手。昨天送单摔伤腿，平台以未及时报备扣保证金300元。妈妈打电话问要不要寄腊肉，我说城里什么都有...求菩萨保佑妈妈别发现我银行卡只剩26块...
往前翻，是歪歪扭扭的铅笔字：
王阿强，钢筋工，青山大厦项目。老板说干完这单给钱，娃的学费还差3800...求神仙让我中个彩票...
再前面，是工整的方块字：
赵林国，出租车司机。今天拉了位老太太，和去世的老妈同岁，没收钱。儿子发微信说别太拼，他快升职了...求祖宗保佑别让儿子知道我还在跑夜班...
香炉青烟袅袅，为这些平凡的心愿镀上一层神圣。林远注意到供桌上多了个纸箱，里面堆满手绘明信片——是张燕和病友们的作品。
玄明每早下山送信，李青云微笑，快递站的李姑娘说，这些画让整个站点哭成一团。
正说着，一个穿工装的中年女人怯生生地站在殿外。李青云迎上去，女人却退后两步：道长...我身上有油烟味...
食堂的王姐？林远认出了她。
王秀兰攥着衣角，声音细如蚊蚋：听说这里能...能写心愿？我不识字，能不能...口述？
李青云取来砚台，亲自研墨：但说无妨。
求菩萨保佑我闺女...别发现我胃疼的事...她快考研了...王秀兰的眼泪砸在宣纸上，还有...后街刘大爷家的屋顶漏雨...他儿子瘫在床上...
李青云的毛笔稳健地行走，将这些零碎的心愿转化为文字。写完，他轻声问：可有所求？
王秀兰摇摇头，又从兜里掏出个皱巴巴的红包：这是...这是给那个画画的病娃娃的...不多，就六百...
林远送她下山时，夕阳正染红云层。王秀兰突然指着路边的野菊花：您看，水泥缝里都能开花...
三天后，两件事同时发生：
第一件，张黎山案开庭审理。法官当庭播放了张燕和病友们录制的视频，孩子们举着画，用稚嫩的声音讲述快递哥哥如何冒雨给他们送药、送玩具。陈大勇的妻子王娟在旁听席上泣不成声——她刚刚得知丈夫长期被物业克扣社保的真相。
第二件，青山大学食堂。主管突然宣布进行爱心餐试点，每天将未售出但完好的餐食免费提供给有需要的人。王秀兰惊讶地发现，方案里连配送路线都与她这五年的地下网络一模一样。
校领导女儿在血液科当志愿者，主管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听说了某些...民间智慧。
傍晚，林远再次来到玄妙观。众生录已经厚了许多，最新一页是张燕用彩色铅笔写的：
今天我能下床走十步啦！谢谢医生叔叔、护士姐姐、扫大街的奶奶、出租车爷爷...我长大后要开个大大的画廊，把所有辛苦工作的人都画进去！
李青云站在三清殿前，夕照给他的道袍镀上金边：林局长可曾想过，为何水泥裂缝里能生花？
林远望着山下灯火阑珊的城市，那里有刚结束夜班的吴晓正数着药片，有老赵在加气站擦拭儿子的照片，有王秀兰在昏暗的棚屋里给女儿织毛衣...
因为生命总要找到出路。他轻声回答。
香炉中的三炷清香静静燃烧，青烟升腾，将无数平凡人的苦难与坚韧，送往更高远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