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后的紫禁城,晨露总带着几分沁骨的凉。苏清颜踏着宫道上未干的露水,从储秀宫往内务府走去时,手里还攥着一张皱巴巴的纸条——那是昨日御花园修缮管事呈上来的推诿说辞,说“木料未到”,可内务府那边却说“木料三日前已送至园门”,两边各执一词,竟查不出是谁延误了工期。
“主子,风大,您把披风拢紧些。”身后的锦书快步跟上,伸手替她理了理月白披风的领口。苏清颜点点头,目光落在前方内务府的朱红大门上,心里已把推行新制的思路捋得愈发清晰:要治宫闱的懒怠推诿,必先让每桩差事都有“凭据”。
昨日她在康熙面前奏请推行“档案留痕”制时,心里并非没有顾虑。康熙起初捻着御案上的佛珠,沉吟道:“宫务繁杂,历来多凭口谕交接,若事事记录,会不会反倒扰了规矩?”苏清颜当时便拿出御花园修缮的例子,又提了上月翊坤宫宫女丢失首饰、查遍上下却找不到经手人的旧事,轻声道:“皇上,不是要改规矩,是要补规矩的漏。您看,若差事从交办到完成都记在案,谁接了、谁办了、办得如何,一目了然,即便出了错,也能顺着痕迹查到根源,既不会冤枉好人,也断了那些想偷懒推诿的念想。”
康熙听着,指尖的佛珠停了停,抬眼看向她:“你既已有想法,便先在你管辖的内务府、御膳房、宫苑这三块试行。记住,凡事有度,莫要刚愎自用。”
得了康熙的准话,苏清颜这才敢放手筹备。今日到内务府,便是要敲定档案的格式——她早让人糊了十多张空白纸,在上面画好了栏框,分了“交办人”“承办人”“差事内容”“时限”“结果”“核查人”六栏,连字迹都要求用小楷,不许潦草。
内务府的管事们围在桌前,看着这张新鲜的“差事档案”,神色各异。年长的李管事摸着山羊胡,眼神里满是不以为然,小声跟旁边的王太监嘀咕:“这不是多此一举吗?咱们办了几十年差事,哪用得着这劳什子记录?”王太监没敢接话,只偷偷瞥了眼苏清颜,见她正低头跟心腹林太监交代核查流程,忙把话咽了回去。
苏清颜自然听到了李管事的嘀咕,却没当场发作。她知道这些老管事大多是德妃当年提拔的人,对自己本就带着几分抵触,若一上来就疾言厉色,反倒会激起逆反。她拿起一张档案纸,走到众人面前,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诸位都是宫里的老人,办差经验比我丰富。只是昨日御花园修缮的事,想必大家也听说了——木料到没到,谁都说不清,最后耽误了工期,皇上虽没怪罪,可咱们自己心里该清楚,这是办事的疏漏。”
她顿了顿,指了指档案上的“承办人”一栏:“往后,谁接了差事,就在这栏签上名字;办好了,在‘结果’栏写清,再让核查人签字。若是中途出了岔子,也好知道问题出在哪一步。咱们先试行半个月,若是觉得哪里不方便,尽管跟我说,咱们再改。但这半个月里,谁都不能敷衍,若是发现有漏记、错记的,第一次警告,第二次,可就别怪我按宫规处置了。”
李管事脸上的不屑淡了些,却还是梗着脖子问:“苏主子,那要是半夜里有急事,比如宫妃突然要传太医,难道还得先坐下来写档案?”
“问得好。”苏清颜早料到有人会这么说,从袖中掏出另一张巴掌大的纸,“这是‘急办差事简记’,只记承办人、事由、结果,事后补填正式档案便可。既不耽误急事,也不会漏了记录。”
李管事被堵得没话说,只能讪讪地接过档案纸。苏清颜又叮嘱林太监每日过来核查档案,才带着锦书离开内务府。走在宫道上,锦书忍不住问:“主子,那李管事明摆着是德妃娘娘那边的人,您就这么放过他了?”
苏清颜望着远处飘来的几片落叶,轻轻摇头:“现在不是动他的时候。新制刚推行,得先让大家适应,等根基稳了,再收拾那些故意作乱的,才不会出乱子。”
可她没想到,麻烦来得比预想中更快。当天傍晚,林太监就来报,说御膳房的小太监小李子忘了记录“晚膳备制”的差事,被李管事撞见,不仅没提醒,反倒笑着说“记不记都一样,苏主子未必真会查”。
苏清颜坐在灯下,看着桌上的档案册,指尖轻轻敲了敲桌面。她没让林太监去责罚小李子,只让人把小李子叫到面前,亲手教他怎么填档案:“你看,‘承办人’写你的名字,‘差事内容’写‘备皇上晚膳,菜品十二道,含清蒸鲈鱼、红烧肘子’,‘结果’写‘戌时三刻送至养心殿,皇上用了三道菜’,不难吧?”
小李子红着脸点头,心里又愧又怕。苏清颜拍了拍他的肩:“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只是刚推行新制,难免生疏。但往后要记住,这档案不是给我看的,是给你自己留的凭据——你办了什么事,办得好不好,都在这纸上记着,既是约束,也是保护。”
小李子感激地磕头谢恩,转身时正好撞见站在门外的李管事。李管事看着小李子手里的档案纸,脸色沉了沉,没说话,只阴着脸走了。苏清颜透过窗纸看到这一幕,心里清楚,李管事这是要开始试探了。她拿起笔,在自己的记事册上写下“李管事”三个字,旁边画了个小圈——这颗钉子,迟早要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