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下了整整一夜,紫禁城的琉璃瓦被覆上一层白霜,连角楼的飞檐都像是裹了层糖霜。永和宫的炭盆烧得有气无力,屋里的温度比往日低了好几度,几个小宫女冻得搓着手,却没人敢抱怨。
苏清颜披着件银鼠斗篷,正看着容嬷嬷整理的清单,上面密密麻麻记着近一个月来永和宫份例的异常:炭少了三成,绸缎错了颜色,月例银迟发半月,蔬果以次充好,笔墨纸砚断供……桩桩件件,都指向内务府的刻意刁难。
“差不多了。”苏清颜合上清单,“容嬷嬷,你替我去趟内务府,问问乌雅成德,这些日子的份例究竟是怎么回事。记住,不用跟他吵,只把清单给他看,问他要个说法。”
容嬷嬷接过清单,心里已有了计较:“奴才晓得分寸。”她换了身体面的衣裳,带着两个小太监,踩着薄雪往内务府去了。
内务府设在西华门附近,是座五进的院落,平日里车水马龙,掌管着后宫的衣食住行。容嬷嬷到的时候,乌雅成德正在正厅里喝茶,见她进来,只是淡淡抬了抬眼皮,连起身都懒得动。
“容嬷嬷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啊。”他语气敷衍,挥了挥手让下人看茶,“不知永和宫今日又有什么吩咐?”
容嬷嬷没坐,直接将清单放在桌上,声音不高不低,却字字清晰:“乌雅管事,这是近一个月来永和宫份例的明细,与原定的单子出入不小,还请管事给个说法。”
乌雅成德瞥了清单一眼,漫不经心道:“些许小事,也值得容嬷嬷特意跑一趟?炭火少了,是因为今年寒冬,库存紧张;绸缎错了,是库房盘点时出了岔子;月例银迟了,是户部那边拖沓……这些容嬷嬷也不是不知道,何必较真?”
“较真?”容嬷嬷冷笑,“管事说笑了。永和宫份例与各宫相同,为何独独我们的炭是劣质杂炭,绸缎是错色的,月例银迟了半月还没到?莫非永和宫在管事眼里,与其他宫不同?”
乌雅成德放下茶盏,脸上露出一丝轻蔑:“容嬷嬷这话就难听了。苏贵人虽得宠,但后宫规矩不能乱。份例调配本就灵活,有时多些,有时少些,有什么稀奇?难不成苏贵人觉得,得了皇上几句夸赞,就能越过规矩去?”
这话里的轻视几乎毫不掩饰。容嬷嬷压着怒火,从袖中掏出另一张单子:“这是上月各宫的份例记录,翊坤宫、景仁宫、承乾宫……份例都齐全得很,就连刚入宫的答应,炭火都是上好的银丝炭。怎么偏偏就永和宫‘灵活’了?”
乌雅成德没想到她竟做了这么周全的准备,脸色微变,随即又强硬起来:“我说了,是库存问题!容嬷嬷若不信,可去库房查看!”
“好啊。”容嬷嬷寸步不让,“那便请管事带路,咱们去库房看看,究竟是真没库存,还是有人故意刁难。”
乌雅成德被噎住了,库房里明明有上好的炭火和绸缎,只是被他扣了下来,哪里敢带她去?他脸色铁青,拍了下桌子:“容嬷嬷不要太放肆!内务府的库房也是你能随便进的?苏贵人若有不满,让她自己来跟我说,或是……去皇上面前告一状便是!”
这话戳中了容嬷嬷的痛处,却也让她彻底看清了对方的底气——他们就是笃定苏清颜不会轻易惊动皇上,才敢如此有恃无恐。
容嬷嬷不再与他纠缠,福了福身:“既然管事给不出说法,那老奴也不敢多扰。只是这些异常,老奴会如实回禀我家主子。告辞。”
她转身就走,身后传来乌雅成德的冷笑:“慢走不送。”
回到永和宫,容嬷嬷将经过一五一十地告诉苏清颜,气得手抖:“那乌雅成德太嚣张了!他明着说让主子去皇上跟前告状,骨子里就是觉得主子不敢!”
苏清颜却异常平静,甚至还笑了笑:“他越是嚣张,破绽就越多。你没发现吗?他提到‘皇上面前’时,眼神有些闪烁。”
“主子的意思是……”容嬷嬷愣了愣。
“他怕皇上知道。”苏清颜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雪光映得她眼底发亮,“这就说明,他背后的人,也怕皇上知道。他们以为我顾全大局,不会为这点小事烦扰皇上,可他们忘了,有些小事,积累多了,就能变成大事。”
她看向容嬷嬷:“去把小柱子叫来。”
小柱子很快进来,他这些日子一直盯着乌雅成德,早已摸清了对方的行踪。“主子,乌雅成德这几日除了去景仁宫,还常去御膳房的后院,和一个姓刘的厨子偷偷见面。”
“御膳房?”苏清颜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看来,他们不止想克扣份例,还想在饮食上动手脚。”她沉吟片刻,“你继续盯着,尤其是御膳房送来的东西,务必仔细查验。”
“奴才明白!”
容嬷嬷看着主子胸有成竹的样子,心里渐渐安定下来。她知道,苏清颜不是在忍,而是在布一个局。乌雅成德的嚣张和轻视,恰恰成了这个局里最关键的一步。等到时机成熟,这些看似零散的异常,就会像串珠子一样,被一根线串起来,露出背后那张隐藏的网。
窗外的雪还在下,永和宫的炭盆依旧烧得微弱,但苏清颜的眼神里,却透着比炭火更炽烈的光。她知道,该是时候,让那些藏在暗处的人,见识一下她的锋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