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露过后,紫禁城的风渐渐带上了寒意。永和宫的小厨房每日卯时便要烧起炭盆,好让主子起身时屋里暖融融的。可这日清晨,负责烧炭的小太监却抱着个炭筐,愁眉苦脸地站在廊下,被容嬷嬷撞了个正着。
“怎么站在这里发呆?炭盆呢?”容嬷嬷皱着眉,刚进正屋就觉出不对,往日这个时辰早已暖意扑面,今日却透着股阴冷。
小太监嗫嚅道:“容嬷嬷,这……这炭烧不起来啊。”他掀开炭筐,里面是些黑黢黢的碎块,混着不少煤渣,凑近看还有霉斑,“昨日送来的新炭就是这样,烧了半夜也没多少热气,还净冒黑烟。”
容嬷嬷心里咯噔一下,赶紧去看炭房——往日码得整整齐齐的银骨炭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堆劣质杂炭,有些甚至一捏就碎。她转身就往正屋走,进门时脸色已经沉得能滴出水来。
苏清颜刚梳洗完,正由宫女伺候着换外褂,闻言只是淡淡抬眸:“拿一块来我看看。”
小太监递上一块碎炭,苏清颜用指尖碰了碰,冰凉粗糙,还带着股刺鼻的硫磺味。她放在鼻尖闻了闻,眉头微蹙:“这不是宫里常用的炭,倒像是京郊煤窑里的下脚料。”
“内务府太不像话了!”一旁的小福子忍不住插嘴,“上个月送来的还是上好的银丝炭,怎么突然就换成这个?奴才这就去找乌雅成德理论!”
“站住。”苏清颜叫住他,“理论什么?他若想搪塞,有的是理由。”她看向容嬷嬷,“去查查,其他宫的炭份有没有换。”
容嬷嬷应声而去,半个时辰后回来,脸色越发凝重:“奴才问了御膳房的熟人,说是只有咱们永和宫的炭换了,其余各宫,包括刚晋了位份的李常在,用的还是原来的银丝炭。”
这一下,连最迟钝的小太监都看出不对劲了。苏清颜却异常平静,走到窗边望着宫墙,轻声道:“看来,人家是专门冲着咱们来的。”
正说着,负责收发衣物绸缎的宫女捧着个锦盒进来,脸上带着困惑:“主子,内务府送来了新贡的云锦,说是按单子上的颜色和匹数给的,可……”
她打开锦盒,里面的绸缎确实是云锦,质地也算上乘,只是颜色却与清单上的大相径庭。苏清颜要的是月白、天青二色,送来的却是绯红、石绿,都是些明艳招摇的颜色,与她素来素雅的喜好完全不符。
“这就奇了。”容嬷嬷拿起一匹绯红云锦,对着光看了看,“单子是奴才亲手递过去的,特意嘱咐了要月白和天青,怎么会换成这个?”
宫女低声道:“送绸缎来的小太监说,库房里月白和天青的云锦都用完了,只能先用这些顶上,还说……还说苏贵人如今圣眷正浓,穿些鲜亮颜色才更衬身份。”
这话听着像恭维,细品却满是敷衍。苏清颜拿起那匹石绿云锦,指尖拂过上面的缠枝莲纹,忽然笑了笑:“月白和天青是今年的流行色,各宫都在抢,库房告罄也说得过去。只是这炭……总不能也告罄吧?”
她让宫女将绸缎收好,又吩咐小福子:“去取纸笔来,把今日的炭和绸缎都记下来,写清楚与清单不符之处,日期、经手人,一点都不能漏。”
小福子虽不解,但还是照做了。容嬷嬷看着主子一笔一划地在纸上记录,忍不住道:“主子,这明显是故意刁难,咱们就这么算了?”
“不算了,又能如何?”苏清颜放下笔,纸上的字迹工整沉稳,“现在闹出去,无非是内务府认错道歉,换一批东西来。可这背后的人,既能动一次手脚,就能动第二次、第三次。咱们若每次都兴师动众,反倒落了下乘。”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锐利:“何况,这才刚开始。他们想看看我的反应,我偏不如他们意。容嬷嬷,你让人盯紧内务府的动静,尤其是乌雅成德的行踪,看看他最近和哪些人来往密切。”
“奴才明白。”容嬷嬷点头应下,心里却还是不安。这些日子,宫里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德妃虽被废,但她的旧部散落在各处,难保不会有人借着这点小事生事。
傍晚时分,小柱子从外面回来,悄悄给容嬷嬷递了个消息:“嬷嬷,奴才看到乌雅成德从翊坤宫侧门出来,手里还提着个食盒,看方向是往景仁宫去了。”
景仁宫住着的是惠妃,向来与德妃面和心不和,怎么会突然与乌雅成德来往?容嬷嬷将此事告知苏清颜,苏清颜沉思片刻,忽然道:“看来,不止乌雅氏的人想动我。这盘棋,比我想的要复杂些。”
她走到桌边,看着那张记录异常的纸,提笔在末尾添了一句:“初露锋芒,静观其变。”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下来,劣质炭烧得屋里暖不起来,苏清颜却仿佛毫无所觉,只是望着烛火,若有所思。她知道,这只是对方试探的第一步,接下来,只会更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