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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当她感伤时,扶苏抱着一叠新制纸张叩门来访。
“殿下亲临,有失远迎。”
**推门笑迎。
“先生,明日朝会需呈递这份《大秦五年纲要》。”
“其中多有疏漏,恳请先生斧正。”
扶苏神色凝重地递上竹简。
“无妨,出不了大岔子。”
“非是我轻视朝臣,朝堂之上能领会此策者,不过寥寥数人。”
“他们只需依言行事即可。”
“终归由陛下定夺。”
**胸有成竹道。
大秦之利,在于乾坤独断。
任他公卿将相,只要始皇帝决心已定,无人敢有异议。
“先生……”
“学生心中忐忑,还请您过目。”
扶苏面带愁容拱手相求。
“罢了,进来说话。”
**含笑将他引入内室。
“热巴,吩咐膳房备膳,再准备些宵夜点心。”
观扶苏神色,怕是彻夜难谈。
**掩门时又补了一句。
“诺。”
热巴垂首应声,捧着陶器心事重重离去。
——
晨光熹微时分。
“先生!”
“先生!”
扶苏去而复返,叩门声急促。
他此刻方寸大乱,离了**便似失却主心骨。
史载扶苏屡因谏言犯颜,然此番不同往日。
从前所谏不过关乎万民生计,纵有差池,其害有限。
而今他主笔的五年国策,系天下苍生计。
若政令有失,必致滔天之祸!
扶苏虽曾暗自思量君临天下的景象,当真担此重任时,却只余惶恐。
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公子,这卯时未至……”
**披衣而出,睡眼惺忪。
衣襟半敞间,晨风掠过腿毛,飒飒作舞。
“早朝在即,请先生速速整装同行。”
扶苏语带焦灼。
“晓得了,这就来。”
**抻着懒腰折返内室。
少顷。
马车碾过咸阳道,车厢内鼾声起伏。
**仰面酣睡,呼噜声随颠簸忽高忽低。
“先生!”
“宫门将至,快醒醒!”
扶苏攥紧衣袖,实在不解这般紧要关头,**怎能安睡如常。
待马车停驻,百官正鱼贯入宫。
“先生,我们到了。”
众人瞧见**在太子车驾上酣睡,不由交头接耳,既羡且妒。
到了么?
**揉着惺忪睡眼,赧然一笑:昨夜辗转难眠,殿下见谅。他利落地跃下车辕,随手整理衣冠。
先生以为此事可成?
扶苏眉宇间凝着忧色。
必成!
**答得干脆。
先生何以这般笃定?
扶苏神色稍霁,侧首笑问。
令尊是始皇帝。
**见其愕然,续道:纵使满朝反对,陛下金口一开,便是铁律。
况且......
天下大势,如江河奔涌。
逆流者,
必亡。
**语毕,目光若有似无地掠过被文官簇拥的李斯。李斯似有所感,冷眼斜睨,拂袖疾行。
扶苏颔首:为苍生计,孤在所不惜。
殿下莫要这般悲壮。
**朗笑着与他并肩走向麒麟殿:咱们稳操胜券。
太子殿下。
李信似偶然驻足道旁。待二人经过时,他热络见礼。
李将军。
扶苏略一颔首,仍与**低声密语。
李信僵立原地。
他原想着主动示好,太子定会礼遇有加。岂料扶苏竟视若无睹。
莫非我这征西大将军如此轻贱?
太子。
蒙毅与王翦立于殿前,群臣环绕如众星拱月。文官以李斯马首是瞻,武将则唯蒙、王二族是从。近来扶苏地位日固,趋炎附势者愈众。
蒙上卿,王老将军。
扶苏简单见礼,对众人道:诸位来得早。
**掩口打了个哈欠,抄手而立,状若超脱。然蒙毅与王翦暗自计较:太子与**相识不久,却形影不离,更口口声声称。长此以往,蒙、王两族将何以立足?
时辰将至。
入殿罢。
扶苏怀中捧着一个狭长的木匣,蒙毅尚未看清是何物,他已疾步迈入大殿。
朝中重臣陆续入席,各自落座。
蒙世叔,陈少府可否坐此位?
扶苏的席位居于众人之首。
他环顾四周,唯见蒙恬距己最近。
自然......
蒙恬话音未落,笑容骤然僵在脸上。
太子竟让**坐于自己上首!
谢过世叔。
扶苏姿态谦卑,又心焦难耐,未待蒙恬说完便当是应允。
这...恐有不妥。
**泰然自若地在蒙毅身侧坐下。
蒙上卿,初入朝堂,还望指教。
他拱手作揖,笑意盈盈。
蒙毅面色阴沉,向旁侧挪了半尺。
转念又觉此举示弱,竟又挪回原处,反将**挤得一个趔趄。
呵......
**不禁失笑。
堂堂九卿重臣,竟如蒙童争席般幼稚。
陛下驾到——
侍者长喝声中,嬴政神采飞扬步入殿内。
百官俯首行礼,肃然静立。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扶苏喉头发紧,掌心渗出细汗。
为苍生社稷。
**在身后轻声提点。
儿臣,有本上奏。
扶苏深吸一口气,声震殿宇。
始皇帝目光微动,眼底掠过一丝欣慰。
太子,终是长大了。
麒麟殿内众臣目光灼灼,惊疑不定地望向扶苏。
往日太子临朝,不过静听政事,学习治国之道。
纵有不解,亦只待退朝后与陛下私议。
今日首倡奏议,实属破天荒。
李斯余光扫过**,心下了然。
必是此人暗中谋划。
只是不知太子所奏何事。
奏来。
始皇帝稳坐御案之后,气度沉凝。
扶苏转身展开案上木匣。
三卷绢帛奏书徐徐展开,密密麻麻的篆字如蚁排衙。
他手腕轻抖,帛书应声舒展。
群臣哗然。
太子此番,竟是有备而来!
往常朝臣上奏,最多在笏板上简略记几笔要点,以防奏对时有所疏漏。
可扶苏这次却足足写了三卷竹简!
不知是何等要事,值得他这般郑重其事。
大秦立国至今已五百载,历经三十一代君王。
初时不过是西陲弹丸之地,疆域不过五十余里。
直到先祖襄公受封诸侯时,仍时常遭受戎狄侵扰劫掠。周天子曾言:戎狄无道,侵夺岐丰之地,秦若能驱逐戎狄,便可占有其地。
因此秦国初创时,便定下三大国策:抗戎、御狄、守土拓疆。
百年之后,穆公在位期间,秦已坐拥八百里疆土。此时......
扶苏滔滔不绝,从大秦肇始娓娓道来。
他文思敏捷,言辞条理分明,语调起伏有致。
始皇帝面露赞许之色,指尖轻叩御案,仔细聆听。
李斯却越听越是心惊。
扶苏竟以大秦立国为题开篇,所议必非寻常之事。
更令他不安的是,看陛下神情,似乎早已知晓内情。
可怜他身为丞相,竟对此毫不知情。
此刻仍猜不透接下来会掀起怎样的波澜。
及至父皇横扫六国,登临帝位。
四海归一,天下大同。
放眼寰宇,再无敌手。
儿臣日夜思虑,终有一问。
戎狄早已销声匿迹,六国灰飞烟灭。
泱泱大秦,该当剑指何方?
我等所求,究竟为何?
扶苏早有准备,说到此处略作停顿,静待众人回应。
李信先前被当众驳了颜面,正是心高气傲之时,当即出列激昂陈词:自当西征西域,踏平三十六国!再建不世功业!
扶苏转身含笑相询:李将军以为征讨西域难否?
易如反掌!末将只需两年,必传捷报!李信昂首挺胸,满脸自得。
西域偏远,小国林立,然其势单力薄,可需举国之力征讨?
何须劳师动众,两万精兵足矣!
将军壮志凌云,本宫佩服。扶苏拱手一礼,然本宫所问,乃大秦未来方向,非询将军个人志向。
这......李信一时语塞,面红耳赤。
殿中顿时响起窸窣嗤笑。
文官们素来鄙其趋炎附势,此刻更是毫不掩饰讥讽之意。
末将......鲁莽失言,请太子见谅。
本想彰显存在,反倒当众出丑,李信只得灰头土脸退回班列。
扶苏,继续说吧。
嬴政投来鼓励的目光。
扶苏平复心绪,终于说到正题。
古人言:鸟无双翼难飞,军无统帅难行。
父王德比三皇,功超五帝。
登基以来,废分封、立郡县。
统一文字、规范车轨、统一度量。
战乱平息,四海归一。
儿臣以为,时势已变。
此乃亘古未有之变局。
群臣应同心协力,为大秦谋划未来。
圣贤曾说:千里征途,起于跬步。
不妨以五年为期,既避免空谈,又利于适时修正。
儿臣恳请父王,为大秦定策。
扶苏言毕,郑重行礼。
殿内鸦雀无声。
有人偷瞄扶苏,有人暗中观察御座后的始皇帝。
这下可捅了马蜂窝!
太子虽可参政,但终究不是君王,岂能妄议国策!
若触怒始皇帝,储君之位恐将不保!
况且,制定国策本是天子与重臣之权。
李丞相......
此时众人才想起始终沉默的李斯。
只见他面沉如水,静待始皇决断。
李相竟被蒙在鼓里!
群臣恍然,心头骇然。
蒙毅猛然回神,急转头去。
**嘴角含笑,轻拍手掌。
扶苏干得漂亮!
大秦的希望就寄托在你身上了!
单是提出此议,就令满朝震动。
李斯那副模样,活像死了亲娘。
若换作是我,这副身板哪扛得住?
蒙毅胆战心惊。
陛下知晓,太子知晓,**也知晓。
唯独满朝文武不知!
他......
蒙毅想起对方穿越者的身份,面对这等未知存在,顿生无力之感。
扶苏。
你认为大秦未来五年该当如何?
嬴政全程配合,适时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