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顺着我的发梢滑落,滴在唇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甜意。
呜,这感觉,比实验室里那台老旧的纯水机制出来的水还要清甜!
这不再是咸阳城那令人压抑的、混杂着尘土和马粪味的尘霾,而是被一场老娘我精心计算、漂亮赢下的胜利洗涤过的天空,降下的甘霖!
我故意没撑伞,就这么一步步走回稷下学宫,每一步都踏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溅起的水花凉丝丝的,仿佛都在小声为我喝彩:“干得漂亮呀!”
哎呀,这算不算是来自秦朝大自然的点赞?
还没走近学宫呢,那喧嚣的人声便已经像潮水一样“哗啦啦”地涌过来,差点把我淹没。
我的天!稷下学宫那扇平时觉得气派得要命、足以容纳四匹马并排通行的朱漆大门,此刻竟然被围得水泄不通!黑压压的全是人头!
人群不再是前几日那种带着质疑、看热闹甚至有点幸灾乐祸的神情了,他们的眼睛里,现在闪烁着的是一种近乎贪婪的渴望,一种被彻底点燃的、对未知未来的期盼,亮得吓人!
“让我进去!我儿子从小脑子就灵光,数数比别人快!求仙师收下他吧!给仙师磕头了!”
“我家三代都是在地里刨食的,大字不识一个,只要能学会测量田地,不被贵族老爷骗,做牛做马我都愿意啊!”
“那本……那本《疫病蛊书》……不不不,是《实学正典》!里面真有不求鬼神、不跳大神就能治疗发热头疼的法子吗?求大人开恩,传授一二吧!我娘还病着呢!”
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嗡嗡嗡的,比我以前在大学阶梯教室上课前还要热闹一百倍!
苏禾带着几个弟子,脸都憋红了,几乎是用身体硬生生筑起一道摇摇晃晃的人墙,才勉强挡住激动的人潮。
她平日里多温婉淡定一个人啊,此刻脸上全是汗水和雨水混在一起,嗓子都喊哑了:“各位乡亲!各位父老!稍安勿躁!听我说!三日后!三日后学宫一定会公布招生章程!请大家先回去!回去吧!”
一看到我,她眼睛瞬间像通了电的小灯泡,“唰”地亮了起来,可那光芒里又带着一丝后怕和浓浓的埋怨,几乎是小跑着冲过来,抓住我的袖子:“先生!您可算回来了!您知不知道,从午后开始,这里就没消停过!我这嗓子都快冒烟了!”
我拍了拍她湿漉漉的肩膀,能感觉到她身体因为用力过度还在微微发抖。目光越过她,投向学宫之内。
里面更是灯火通明,人影幢幢,跑来跑去的,整个学宫都像一个被投入了巨石的湖心,激荡不休,咕噜咕噜冒着泡。
唉,我赢了那场公开的辩论,打脸是打爽了,可也真是为自己引来了一波滔天巨浪啊。
这浪潮,既是把我推向更高处的机遇,也是分分钟就能把我这叶小破船拍得粉身碎骨的危机!刺激是真刺激,就是有点费心脏。
“让出一条路来。”我吸了口气,声音不大,却刻意调整了语调,让它能清晰地穿透淅淅沥沥的雨声和乱糟糟的嘈杂。
人群居然真的静了一瞬,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
随即,更热烈的呼喊声爆炸开来!
他们自动分开一条窄窄的通道,簇拥着我,那眼神火热得,简直像是在簇拥一位刚刚降下神谕的先知……或者是什么稀世珍宝?
我能清晰地感受到他们粗糙衣衫上传来的湿气和凉意,能闻到他们身上混杂着泥土、汗水还有雨水的那种……特别生活的味道。更能感受到那一道道灼热的视线,黏在我身上,仿佛要把我洞穿,要从我身上狠狠攫取那种名为“希望”的玩意儿。
压力山大呀朋友们!
就在这时,一辆马车“哒哒哒”地在人群外围停下,车帘一掀,李斯快步走了过来,连伞都没打,官袍下摆很快就湿了一片。
他脸上那表情哦,复杂得能开染坊了。有惊讶,有审视,好像还有那么一丢丢……忌惮?
他挥退想跟上来的侍从,亲自将一把油纸伞举到我的头顶,替我挡住了雨水,声音压得低低的,只有我们两人能听见:“你赢了。赢得漂亮,也赢得……连陛下都始料未及。”
“这不正是陛下想看到的么?”我淡淡地回应,目光依旧流连在那些充满渴求的脸上,“而且,李大人,这可不是结束,仅仅是个开始。”
“我就是为此而来。”李斯的声音压得更低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淳于越在府中闭门,宣布绝食了。”
他顿了顿,观察着我的反应,才继续道:“他那些门生故旧正在四处散播消息,说你用妖术惑众,逼死当代大儒。他这是要用自己的命,给你铸一口又大又沉的黑锅,等着你跳进去!陛下虽能保你一时,可一旦天下儒生因此群情激愤,形成舆论浪潮,那后果……”
我忍不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又是这一套?道德绑架?苦肉计?
冷笑一声,我直接打断了他:“李斯,你只看到了眼前这团火可能会烧手,却没想过,火烧得足够旺之后,能照亮多远的路,能炼出多纯的真金。他想死,就让他安安静静地死。一个人的死,如果能换来万千人更好地活,这笔账,在我看来,划算得很。”
李斯显然被我这话里透出的寒意与决绝给惊到了,握着伞柄的手指都下意识地收紧,指节泛白。
他大概这辈子都没见过哪个女人,能如此面不改色、轻描淡写地谈论一位大儒的生死,仿佛那不是一条沉重的人命,而只是棋盘上一枚需要被舍弃的棋子。
唉,姐在实验室和末世里见过的生死,比他吃的盐都多。
正当他张了张嘴,似乎还想再劝点什么,人群外围突然又是一阵骚动。
一个身影踉踉跄跄、几乎是连滚带爬地穿过人群,在离我只有三步远的地方,“噗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地!
溅起的泥水弄脏了他素色的儒衫下摆。
雨水瞬间就把他全身浇得湿透,让他整个人看起来狼狈得像只落汤鸡。
我定睛一看,居然是他,淳于明。
那个曾在焚书前夜,跑到我面前,眼神里满是挣扎与痛苦的年轻人,淳于越的儿子。
此刻,他脸上再也找不到半分犹豫和彷徨,只剩下一种破釜沉舟、孤注一掷的决然。
他没有抬头看我,而是直接以额触地,额头抵着冰冷湿滑的石板,声音在哗啦啦的雨声中,竟然异常清晰地传开:“学生淳于明,今日愿舍弃家中腐儒之见,摒弃虚妄空谈,恳请入稷下学宫,求真务实之格物致知之学!不为光耀门楣,不为虚名!只为……只为让我那尚在襁褓中的儿子将来,能靠实实在在的算术活命!能在这世上,堂堂正正地立足!”
最后那句话,几乎是他从颤抖的牙缝里,用尽了全身力气挤出来的。
每一个字,都像是砸在石板上的雨点,沉重无比。
那是他对我那个“你儿子将来靠什么活命”问题的最终回答,也是他挥刀斩向自己过去、与那个显赫家族做的彻底决裂。
周围瞬间安静得可怕,只剩下雨声哗哗。所有人的目光,都像探照灯一样,在我和跪在泥水里的淳于明之间,来回扫射,充满了震惊和不可思议。
敌人的亲儿子,还是最有名望的那个大儒的儿子,居然跪在了我这个“妖女”面前,求着当学生?
好家伙!这剧情走向,比焚书台上那点小异象可刺激多了!戏剧效果直接拉满!
苏禾立刻快步上前,凑到我耳边,语气焦急地低语:“先生!三思!此人身份特殊,此时来投,用心难测!万一……万一是淳于越使得苦肉计,意在打入学宫内部,后患无穷啊!”
我没有立刻回应她,只是微微垂下眼睑,静静地打量着跪在泥泞中,身体微微发抖的淳于明。
我看到他紧握成拳、按在泥水里的双手,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严重泛白。
他在害怕,身体的本能无法掩饰。但他紧抿的嘴唇和挺直(尽管在发抖)的脊梁,又透着一股强烈的期待。
他在赌。用他的前途、名声甚至性命做赌注,赌我姜见月是否真如我在焚书台前所宣扬的那样——只问真知,不问出身;只看将来,不计前嫌。
时间一点点过去,雨还在下,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良久,就在苏禾快要忍不住再次开口时,我终于动了动嘴唇,声音平稳,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耳中:“稷下学宫,立教之本,在于传授经世致用之学,而非搞拉帮结派、党同伐异那一套。凡心诚向学者,无论过往,皆可入门。你既想学,就靠自己站起来。”
我顿了顿,目光扫过周围竖着耳朵的众人,加重了语气:“三日后,学宫举行入学考校。不分贵贱,不论出身,所有人,一视同仁。你,也不例外。”
说完,我不再看他,也不再理会周围更加复杂的目光,径直转身,向着学宫那扇朱漆大门走去。
人群像摩西分海一样,自动为我分开一条更宽的道路。他们看我的眼神,从最初的狂热,渐渐沉淀为一种更深沉的、带着审视的敬畏。
那一夜,我躺在学宫宿舍那张硬邦邦的床板上,几乎没合眼。
脑子里像开了弹幕一样,各种信息飞驰而过。
淳于越的绝食,就像一把寒光闪闪的剑,悬在我头顶,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掉下来,把我好不容易才聚集起来的那点民心砍得七零八落。
淳于明的投诚,是一颗投入看似平静湖面的深水炸弹,激起的巨大涟漪底下,不知道藏着多少暗流和漩涡。
而学宫外面,那成千上万双渴望知识、渴望改变命运的眼睛,更是一份沉甸甸、压得我几乎喘不过气的责任。
唉,赢了一场公开的表演赛而已,真正的、残酷的、漫长的生存挑战赛,这才刚刚拉开帷幕啊!
我需要一套完整、系统、能快速上手的教学体系,去承载这些即将像潮水一样涌进来的、基础参差不齐的求知者。
我需要更快、更多、更便宜的纸张和印刷速度,去复制那些能真正改变他们思维和命运的书籍,总不能一直靠手抄吧?那得抄到猴年马月去!
我更需要一个坚不可摧、逻辑自洽、能经得起反复诘难和时间考验的理论核心,去对抗那套延续了数百年、早已根深蒂固的“旧梦”和它背后的庞大既得利益集团。
脑子好忙,感觉cpU快要过热了!
五月十五的夜晚,感觉格外漫长。
我索性爬起来,披上外衣,走到外面,站在那个空无一人的高大讲台前。
台下,是一个个空荡荡的席位,在昏暗的灯火下,反射着幽冷的光。
但我知道,天亮之后,这里将会被坐得满满当当。
而我,将要独自站在这上面,面对比焚书台前那万千看客更加严苛、更加直接、也更加持久的审视。
他们不是来看热闹的,他们是来索取的,来验证的,来挑毛病的。
我深吸了一口气,雨后的清新空气带着泥土的腥甜气息涌入肺腑,但也带着一场更大风暴来临前的那种死寂般的平静。
我知道,明天,当太阳升起,我站上这讲台之后,所要说的每一个字,所写的每一个符号,都将比那日焚书的火焰,更具分量,也更加危险。
它们将共同决定,我带来的这些“实学”,究竟是被定性为昙花一现的“奇技淫巧”,还是能真正为这个庞大帝国奠定万世基业的——煌煌正道。
这感觉,比当年博士论文答辩,可刺激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