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州市的黎明,是被一种黏稠而灰暗的光线慢慢浸染开的。临港水产批发市场却早已苏醒,或者说,它从未真正沉睡。凌晨批发的喧嚣过后,是早市零散顾客的熙攘,空气里鱼腥味、人汗味、地面蒸发的水汽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独特的、令人窒息的活力。
苏晴混在稀疏的人流里,感觉自己像一条误入珊瑚礁的淡水鱼,周身都充斥着格格不入的紧张感。她戴着一顶普通的遮阳帽,口罩拉到下巴,手里拎着一个空的布袋子,伪装成来买便宜海货的居民。但她的目光,却像受惊的鸟儿,飞快地扫过东区c棚12号那个紧闭的卷帘门,以及周边每一个角落。
自从上次深夜目睹那场诡异的运输后,恐惧就像一根冰冷的针,始终扎在她的脊椎里。她知道那里藏着可怕的秘密,也知道自己可能已经被注意。赵猛再三警告她不要轻举妄动,等待他们的安排。
可是,等待是煎熬的。弟弟李凡在清华园如履薄冰,赵猛他们在码头生死未卜,那个叫梁芳的审计官远在瑞士音讯全无……每一分钟的等待,都像是在看着亲人在深渊边缘一点点滑落。她手里攥着那段模糊的视频和那几粒诡异的蓝色结晶,它们像炭火一样烫手,也像唯一的救命稻草。
一种近乎自责的焦灼驱使着她。她需要做点什么,哪怕只是再确认一下那个铺位的动静,看看有没有新的线索。她告诉自己,只是远远地看一眼,混在早市的人流里,应该很安全。
她沿着熟悉的通道慢慢走着,刻意避开主路,选择从堆放废弃泡沫箱和杂物的狭窄过道迂回靠近。地面的积水溅湿了她的裤脚,冰冷黏腻。心脏在胸腔里跳得又重又快,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鱼腥味的空气,让她阵阵反胃。
越来越近了。她已经能看到12号铺位那个锈迹斑斑的卷帘门,依旧紧闭着,和周围忙碌的摊位形成鲜明对比,死气沉沉。
一切似乎很正常。早市的嘈杂掩盖了所有异常。她稍微松了口气,也许是自己太紧张了。她放慢脚步,假装在看旁边摊位冰柜里冻得硬邦邦的带鱼,眼角的余光却死死锁定了12号铺位。
就在这时,异样发生了。
12号铺位旁边,那个一直空着、堆满烂木板的13号摊位里,突然有个人影动了一下!那人原本蹲在木板后面,此刻似乎是要站起来,动作很轻,但在苏晴高度紧张的注视下,却如同惊雷般炸响!
那是个穿着深灰色夹克的男人,戴着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他并没有看向苏晴,而是看似随意地拍了拍裤子上的灰,然后摸出烟盒,低头点了一支烟。整个过程自然得像一个早起看摊的小贩。
但苏晴的血液却在瞬间几乎冻结!
这个男人……她见过!不是上次深夜运输的那两个人,但绝对见过!是在哪里?是上次她跟踪那辆灰色面包车时,在市场外围路口等活儿的摩的司机?还是更早之前,在她家附近徘徊过的陌生面孔?
一种强烈的、源于本能的危机感如同冰水泼头!她被盯上了!对方不是偶然出现在那里,而是在蹲守!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苏晴猛地转身,将手里的布袋子往旁边摊位一扔,拔腿就往市场主入口的方向狂奔!她不敢回头,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撞开几个拎着菜篮子的老人,在惊呼和咒骂声中,像一只受惊的兔子般亡命飞逃!
“站住!”
身后立刻传来了低沉的呵斥声和急促的脚步声!不止一个人!
苏晴的心脏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肺部火辣辣地疼。她不敢走直线,拼命地在摊位之间穿梭,利用拥挤的人流和堆积如山的货箱作为掩护。她听到身后传来东西被撞倒的哗啦声和更响亮的叫骂,追兵显然不顾一切了。
“拦住她!偷东西的!”身后甚至传来了颠倒黑白的喊声,试图煽动市场里的人帮忙。
恐慌像瘟疫一样在苏晴心中蔓延。她知道自己跑不过那些训练有素的男人,市场就像个迷宫,但也可能是个死胡同。
对了!赵猛说过有接应!她颤抖着手,从贴身口袋里摸出那个只有紧急情况下才能使用的、像U盘一样的紧急报警器,用拇指死死按下了顶端的按钮!信号发出去了!但接应的人在哪里?什么时候能到?
就在她拐过一个卖活虾的摊位时,眼角瞥见侧后方一个黑影已经急速逼近,伸手几乎要抓住她的胳膊!
苏晴尖叫一声,猛地将旁边一个装满水的大塑料盆掀翻!盆里的水和活蹦乱跳的虾泼了那人一身,也暂时阻挡了他的脚步。
她趁机冲进一条更窄的、堆满空筐和垃圾的小巷,这是通往市场侧后门最近的路。但这条路人迹罕至,也意味着更危险。
脚步声在身后紧追不舍,如同跗骨之蛆。她能听到他们粗重的喘息和压低声音的交流,像猎犬在围捕猎物。
巷子尽头是一堵矮墙,翻过去就是一条相对僻静的马路。希望就在眼前!
然而,就在她离矮墙还有十几米远的时候,巷子口突然出现了另一个身影,堵住了去路!同样穿着深色衣服,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像一堵无法逾越的墙。
前后夹击!绝路!
绝望瞬间攫住了苏晴,她腿一软,几乎要瘫倒在地。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吱——!”
一声刺耳的急刹车声在矮墙外的马路上响起!紧接着是“砰”的开门声!
“这边!快!”一个低沉而急促的声音喊道。
苏晴如同听到了天籁,不知道从哪里涌出的力气,她尖叫着冲向矮墙,手脚并用地向上爬!墙不高,但她已经脱力,爬得异常艰难。
身后的追兵已经赶到,最近的一个已经伸手抓住了她的脚踝!
“放手!”苏晴拼命蹬腿。
“砰!”
一声沉闷的、像是重物击打肉体的声音响起!抓住她脚踝的力量瞬间消失,身后传来一声闷哼。
苏晴趁机翻过矮墙,重重地摔在坚硬的水泥地上,摔得眼冒金星。
一双有力的大手将她猛地拉起,塞进了一辆停在路边的、毫不起眼的灰色面包车里。车门“砰”地关上,引擎发出一声低吼,车子如同离弦之箭般窜了出去!
苏晴瘫倒在车厢地板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浑身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她透过布满灰尘的车窗,看到矮墙那边,两个穿着便装、但动作极其利落的男人,正迅速将那名被击倒的追击者拖进阴影,然后自己也快速消失在巷口。
是赵猛的人!他们真的来了!
车子在狭窄的街道上飞速穿行,不断变道、拐弯,显然是在摆脱可能的跟踪。开车的司机是个面色冷峻的年轻人,一言不发。
过了好一会儿,苏晴才勉强缓过神来,挣扎着坐起身,靠在车厢壁上。劫后余生的恐惧和后怕依旧让她瑟瑟发抖。
“谢…谢谢你们……”她声音嘶哑地说。
司机从后视镜看了她一眼,眼神复杂,带着一丝责备,更多的是凝重。“你太冒险了。”他只说了这么一句。
苏晴低下头,知道自己差点酿成大祸。
就在这时,车厢里响起一阵微弱的手机铃声,不是司机的,也不是苏晴的。声音似乎来自车厢地板。
司机皱了皱眉,放缓车速,警惕地观察后视镜。苏晴也循声望去,发现在刚才拉扯的混乱中,地板上多了一部黑色的、款式老旧的直板手机。不是她的,很可能是那个被她用水盆泼到、或者在矮墙边被击倒的追击者掉落的!
司机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找了个僻静的路边临时停下,快速下车,从后备箱拿出一副手套戴上,然后才小心翼翼地捡起那部手机。
手机没有密码,屏幕还亮着,显示有一条新信息。
司机点开信息,只看了一眼,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他沉默地将手机递到苏晴面前。
苏晴颤抖着接过手机,屏幕上只有一行简短得令人毛骨悚然的字:
【目标:苏晴(李凡之姐)。身份确认。关联等级:高。执行指令:清扫。清除所有痕迹。】
“清扫”……
这两个字像两把冰锥,瞬间刺穿了苏晴的心脏,冻结了她全身的血液。
她不再是“被注意”,而是被明确标记为需要被“清除”的“目标”!像清扫垃圾一样!
不仅仅是因为她发现了市场的秘密,更因为她是李凡的姐姐!他们是冲着李凡来的!要彻底斩断他的一切关联!
巨大的恐惧和冰冷的绝望,如同潮水般将她彻底淹没。她手中的手机“啪嗒”一声滑落在车厢地板上,屏幕碎裂开来,那行致命的指令,却像烙印一样,深深地刻在了她的脑海里。
车子重新启动,驶向未知的安全点。
而苏晴知道,从这一刻起,她的人生,已经彻底坠入了无法回头的黑暗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