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沉甸甸地压在整个临州市上空。城市的霓虹闪烁,勾勒出冰冷钢铁森林的轮廓,却驱不散弥漫在空气深处那无形无质、却又无处不在的紧张与压抑。仿佛一头沉睡的巨兽正在缓缓翻身,其阴影笼罩之下,每一个角落都暗流汹涌,危机四伏。
市公安局,小型会议室。
烟雾尚未完全散去,凝固的空气里残留着惊魂未定的喘息和冰冷的后怕。赵猛站在百叶窗前,指尖的烟灰积了长长一截,目光穿透缝隙,死死盯着窗外那辆黑色奥迪消失的街角,仿佛要将那片虚空看穿。
那惊鸿一瞥的对视,那无声的警告(或是监视?),像一枚冰冷的针,深深扎进他的神经末梢。“大家伙”…这个称谓背后所代表的庞大与恐怖,通过今晚这险些全军覆没的行动和那辆神秘的奥迪车,变得前所未有的具体和逼真。
鼎坤集团的冷链运输车、武装枪手、关联境外势力的徽章、水产市场下的秘密操作间、疑似生物制剂的痕迹…所有这些碎片,在他脑海中疯狂碰撞、旋转,试图拼凑出一个完整的、却更加骇人听闻的图景。
他感觉自己正站在一个巨大深渊的边缘,脚下是望不见底的黑暗,而黑暗中,有无数双冰冷的眼睛正凝视着他。
“赵指…”身后传来老邢沙哑的声音,他手里拿着初步的现场报告,脸色依旧苍白,“技术刘对取回的白色粉末和污渍做了紧急初步测试…不是常见的毒品或爆炸物。ph值异常,有微弱放射性残留,成分极其复杂,含有…含有某种难以识别的有机蛋白片段和稳定剂成分。他怀疑…怀疑可能是某种高度提纯或改造过的…生物活性物质。”
生物活性物质…放射性残留…稳定剂…
这些词组合在一起,让赵猛感到一阵生理性的恶心和寒意。这绝不是什么简单的走私或非法实验。这更像是一种…武器级的研发或储存?
“封存所有样本,立刻送往省厅技术总队做最高优先级鉴定,走绝密通道,除我之外,任何人不得调阅结果!”赵猛的声音低沉而坚决。
深渊的回响,已经开始震荡。
华清园,FIt楼,实验室。
李凡蜷缩在冰冷的设备机柜后面,黑暗中只有笔记本电脑屏幕幽幽的光芒映照着他惨白如纸、冷汗涔涔的脸。
“种子计划”…“样本”…刘剑锋教授诡异的低语、沙龙上精心设计的试探、还有那份十年前的可怕论文…所有这些,像一场永无止境的噩梦,反复撕扯着他的神经。
他利用实验室残存的离线算力,疯狂检索着一切与“奥丁之眼”、“基因标记”、“环境压力诱导”相关的蛛丝马迹。信息杂乱无章,充斥着阴谋论和边缘科学,但越是深入,他越是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
他自身的经历,完美得如同论文里的案例:优异的基因天赋(高考状元潜力)、施加精准的环境压力(篡改成绩、家庭变故、死亡威胁)、观察其应激反应和潜能激发(他的计算机天赋、反抗行为)…
他不是一个受害者,他是一个被选中的实验品。
这个认知带来的不是愤怒,而是一种近乎绝望的虚无感。他所有的挣扎和痛苦,可能只是一场被设计好的观测数据。
父亲李卫国坚毅而温和的面容浮现在他眼前——那位牺牲在西南边境线上、被追授为烈士的父亲。他从小就知道,父亲是为了守护某种重要的东西、在与境外渗透势力的斗争中英勇牺牲的。这是家族唯一的荣光,也是压在他心底最沉重、最不容亵渎的基石。父亲的抚恤金和荣光,支撑着这个家,也支撑着他一路苦读,想要成为父亲那样有价值的人。
他一直以为父亲的牺牲是纯粹的、光荣的,是黑暗与光明泾渭分明的战斗…
但现在,一个可怕到令他灵魂战栗的念头,如同毒蛇般钻入他的脑海:父亲的牺牲…真的如同通报上所说的那样吗?那场发生在边境线上、细节模糊、对手不明的激烈交火…是否也是…也是“环境压力”精准施加的一部分?是为了彻底摧毁他的家庭支柱,确保他这颗“种子”能够按照预定路径,在绝望和孤苦的土壤里破土而出?!
这个想法让他浑身冰冷,止不住地颤抖。如果连父亲的牺牲都可以被利用、被设计,那这个世界还有什么是不可能被操控的?
就在他精神几近崩溃的边缘——
嗡嗡…
他的私人手机,那部几乎无人知晓的备用机,突然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
不是加密频道,是一条普通的短信。
来自一个完全陌生的本地号码。
内容简短,却像一道闪电,瞬间劈开了他混沌的意识:
“想知道你父亲当年牺牲的真相吗?明天下午三点,图书馆旧馆天台见。”
父亲李卫国牺牲的真相?!
那场早有定论的、光荣的牺牲?!难道背后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隐情?!和这一切又有什么关系?!
巨大的震惊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思绪!他的手剧烈颤抖,几乎握不住手机!
对方是谁?!怎么会知道这部手机?怎么会知道父亲的事?父亲的牺牲难道也是…也是“计划”的一部分?!是为了施加“环境压力”?!
恐惧、疑惑、还有一种对崇高记忆可能被玷污的巨大愤怒和战栗,让他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又在下一秒疯狂燃烧!
图书馆旧馆天台…那是学校里一个极其偏僻、几乎被废弃的地方…
去,还是不去?
这明显是一个陷阱!一个针对他精心布置的、极其恶毒的陷阱!
但他能不去吗?父亲穿着军装的照片、那枚冰冷的烈士勋章、母亲无声流下的眼泪…这是他一切信念和痛苦的原点!如果这背后真有阴谋,他必须知道!
深渊的回响,精准地敲击在他最脆弱、最不容触碰的心弦上。
临州市,老城区,苏晴家。
苏晴反锁在自己的小房间里,窗帘拉得严丝合缝,灯也不敢开。她抱着膝盖坐在床上,身体依旧因为昨晚市场外的惊魂遭遇而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
那辆黑色奥迪,那个降下车窗的神秘人,被远程锁死的手机…对方的力量和无所不在的监视,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渺小和绝望。
她手里紧紧攥着一个旧的mp3播放器,里面是她昨晚冒死录下的、来自那个空铺位深处的诡异声音——低沉的嗡鸣、液体滴答、还有那转瞬即逝的神秘脉冲。
这可能是她唯一的、微弱的筹码。
赵猛让她静默,等待指令。但她不知道还能等多久,不知道下一次对方会不会直接破门而入。
就在这无尽的恐惧和等待中——
她藏在枕头下的、那个唯一仅存的、用于接收赵猛信息的廉价备用手机,屏幕突然亮了一下。
没有铃声,只有一条新信息提示。
发件人是一个乱码般的奇怪号码。
内容极其简短,只有四个字:
“启动‘渔夫’计划。”
渔夫计划?
苏晴的心猛地一跳!这是什么意思?是赵猛的新指令?还是…另一个陷阱?
她反复看着这四个字,试图从中解读出更多的信息。渔夫…钓鱼?诱饵?行动代号?
这是让她从静默转为主动?去做诱饵?还是另有深意?
巨大的困惑和不安包裹着她。但她知道,自己不能再坐以待毙。无论这是不是指令,她都必须做点什么。
深渊的回响,传递来了一个模糊的行动信号。
瑞士,日内瓦,洲际酒店套房。
梁芳如同一尊雕塑,站在房间的阴影里,面对着那扇仿佛随时会被暴力撞开的房门。门外,“国家经济安全与合规审查委员会”的调查员冰冷的声音还在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和压迫感。
她的大脑在飞速运转。跨境数据查询…他们果然是为了“奥丁之眼”和埃里克·范·戴克那条线来的!对方的反应速度快得惊人,层级高得可怕!
她不能开门。一旦开门,被带走,在那样的高压和完全信息不对称的情况下,她没有任何周旋的余地。所有的发现都可能被彻底抹去,她本人也可能“被消失”。
但她也不能强硬对抗。那只会给对方动用武力的借口。
唯一的办法,是拖延,是制造不确定性和程序障碍。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声音保持镇定,对着门外说道:“抱歉,各位领导,我现在不方便开门。我正在进行一项重要的国际审计视频会议,涉及高度机密,不能中断。请你们先通过审计署办公厅与我上级联系,预约正式问询时间。我的所有数据查询行为均符合审计程序规定,留有完整日志备查。”
门外的声音沉默了几秒钟,似乎没料到她会如此回应。
“梁芳女士,请你配合我们的工作!这是正式调查!”门外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严厉。
“我理解。请按规定流程走。我正在工作中,不便接待。”梁芳坚持道,心脏狂跳。
门外又沉默了片刻。她能想象对方正在权衡强行破门的风险和影响。
终于,那个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恼怒:“好。我们会通过正式渠道联系。请你保持通讯畅通,随时配合调查。”
脚步声响起,逐渐远去。
梁芳依旧僵立在门后,直到确认脚步声彻底消失,才缓缓松了一口气,后背早已被冷汗湿透。
暂时过关了。但危机远未解除。对方绝不会善罢甘休。
她走到电脑前,看着屏幕上那些关于“奥丁之眼”、埃里克·范·戴克、恒温生物样本箱、监管编码的信息…这些就是招来祸事的根源,也是通往真相的钥匙。
深渊的回响,已经震荡到了她的门前。
临州市,某处隐秘的安全屋。
赵猛面前的加密通讯器屏幕上,数条信息几乎在同时闪烁起来。
老邢汇报:“样本已送省厅,加密通道。现场清理完毕,特警撤离,未留痕迹。”
技术刘补充:“初步生物检测结果骇人,建议最高警戒。”
加密信道另一端,一个经过扭曲处理的声音简短汇报:“奥迪车追踪失败,对方反侦察能力极强,疑似专业情报人员。”
所有信息汇聚到一起,指向一个共同的方向:风暴的中心,就在临州。对方的核心活动,其规模和技术层级,远超最初想象,涉及跨国资本、尖端生物技术、情报活动甚至可能包括国家级别的庇护力量。
他感觉自己手中握着的线头,越来越清晰,却也越来越烫手,另一端连接的,是一个足以吞噬一切的巨大漩涡。
就在这时,他的另一部专门用于与苏晴单线联系的手机,屏幕也亮了起来。显示收到一条新信息。
信息内容让他瞳孔一缩:“启动‘渔夫’计划。”
渔夫计划?这不是他发出的指令!是谁?苏晴那边发生了什么?这条指令是真是假?含义是什么?
几乎在同一时间,他安插在华清园附近、负责暗中关注李凡安全的队员,也发来了紧急报告:“目标李凡收到一条来源不明的神秘短信,内容涉及其父李卫国牺牲真相,约定明天在图书馆旧馆天台见面。疑似陷阱,请示是否干预?”
赵猛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对方同时动起来了!一边用高层调查力量压迫梁芳,一边在临州展示肌肉并清理痕迹,一边又同时向李凡和苏晴伸出触须!一个用烈士的荣誉和真相做诱饵,一个用无法验证的指令进行试探!攻势恶毒而精准!
攻势凌厉,多点开花,精准地打在每一个关键节点上!
这不再是隐藏和防御,这几乎是全面的、高压的反击和试探!
深渊,不再沉默。它发出了低沉而充满威胁的轰鸣,用它的方式,回应着探索者的触碰。
赵猛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望向窗外沉沉的夜空。临州的灯火在他眼中明灭,仿佛无数双窥探的眼睛。
他知道,最后的摊牌,正在以远超他预料的速度,加速逼近。
他拿起加密通讯器,按下了一个极少启动的、优先级最高的红色按钮。
“所有单位注意,”他的声音低沉而冰冷,带着破釜沉舟的决心,“‘深渊’已回应。各小组按最终预案,启动最高级别警戒。等待我的下一步指令。”
“狩猎,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