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清园，FIt楼，计算机网络与安全实验室。
死寂。令人窒息的死寂。
实验室里没有开灯，只有三块并排的显示屏散发着幽蓝的、冰冷的光芒，映照着李凡苍白如纸、毫无血色的脸。他的瞳孔收缩如针尖，死死地盯着中间那块屏幕上定格的音频波形分析界面，耳边仿佛还在无限循环地回荡着那句如同恶魔低语般、经过降噪和增强处理后依旧略显失真、却每一个音节都清晰可辨的英文——
“…‘种子’计划需要这样的样本…”
种子计划…样本…
这两个词，像两把烧红的、淬毒的匕首，狠狠地、反复地捅进他的耳膜，刺入他的脑髓，灼烧着他的每一根神经！
沙龙结束后，他几乎是凭借着最后一丝残存的意志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婉拒了刘教授“派车送他回去”的“好意”，独自一人，如同梦游般回到了这个唯一能让他感到一丝虚假安全的实验室。
然后，他反锁了门，启动了所有物理隔离和信号屏蔽装置，将自己彻底与外界隔绝。
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以近乎疯狂的速度和精度，将隐藏在眼镜腿中的微型录音设备里存储的音频数据，多重加密备份到数个绝对离线的存储介质中。
然后，他才允许自己颤抖着双手，戴上耳机，按下了播放键。
他需要再次确认。确认那不是极度紧张下的幻听，不是背景噪音的误判。
然而，真实，往往比幻觉更加残酷。
高保真的耳机将沙龙上所有的声音细节无限放大，清晰地重现：水晶杯轻碰的脆响，虚伪的寒暄笑语，刘教授看似随意的引导，徐总充满诱惑的承诺，吴博士尖锐的技术追问，林经理那句句戳向家庭软肋的“关心”…
所有这些，交织成一张巨大而粘稠的、令人作呕的网。
而在这片嘈杂的背景音中，在那段他被林经理单独引去休息室、房间内暂时只剩下少数几人的极短暂空隙里…
那个声音！那个他绝不会听错、属于刘剑锋教授的、压得极低、仿佛下意识用母语（英语）喃喃自语的、本不该被任何人听到的声音！
“…‘种子’计划需要这样的样本…”
清晰。无误。
“种子（Seed）计划”… “样本（Sample）”…
这是什么？！一个项目的代号？一种选拔机制？还是…某种更可怕、更非人化的东西？！
为什么需要“样本”？什么样的“样本”？
而“这样的（such）”…这个定语，指向的是谁？！
当时房间里，除了刘教授，只剩下腾龙的徐总、鼎坤的秦老，以及那个神秘的“王工”。
“这样的样本”…指的是他们中的某一个？还是…刚刚被支开的…他自己？！
轰——！！！
一个可怕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猜想，如同挣脱了锁链的深渊巨兽，猛地从意识最黑暗的底层扑了出来，张开血盆大口，瞬间将李凡吞噬！
样本…
他不是参与者…他是样本？！
从一开始就是？！
高考成绩被精准篡改，恰好卡在录取线之下，逼他走上绝路…
“表舅”张天贵恰到好处的出现与威胁…
父亲突如其来的重病…
母亲受到的惊吓…
黑客一次又一次精准而致命的网络攻击…
腾龙资本那份优厚到诡异的实习邀请…
刘教授一反常态的“关心”和“劝说”…
乃至今晚这场精心布置、多方围猎的“沙龙”…
这一切的一切，难道根本不是因为他偶然发现了高考黑幕而引发的连锁反应？根本不是张天贵集团为了掩盖罪行而进行的追杀和灭口？
而是…而是一场早已设定好的程序？！一场针对他李凡个人的、从始至终的…筛选、测试、观察与…收割？！
他被当成了一个实验品？！一个需要被特定环境压力“培育”、观察其反应、评估其“品质”、最终被某个“计划”所“需要”的…“样本”？！
这个念头太过疯狂，太过骇人听闻，让李凡感到一阵剧烈的眩晕和恶心，胃里翻江倒海，几乎要呕吐出来！他猛地扯下耳机，双手死死抓住冰冷的实验台边缘，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全身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后背。
如果这个猜想是真的…
那么，张天贵集团，甚至h省那庞大的高考黑幕，可能都只是这个庞大“计划”微不足道的一部分？或者说，是一个被利用的“培养皿”？一个用来制造特定“压力环境”、筛选出符合要求的“样本”的…工具？！
谁才是真正的幕后黑手？腾龙资本？鼎坤集团？那个神秘的基金会？还是…隐藏在更深处、连刘教授都可能只是其中一环的恐怖存在？
他们的目的究竟是什么？！需要他这样的“样本”去做什么？！
无数的问题和巨大的恐惧，如同冰海倒灌，瞬间将他淹没。他感到呼吸困难，仿佛整个实验室的空气都被抽干了。
他强迫自己抬起头，目光扫过屏幕上那些复杂的代码和之前分析“腾龙资本”、“magpie-7”攻击小组的数据报告。
之前许多无法解释的疑点，此刻似乎找到了一个扭曲却可能成立的答案：
为什么对方动用国家级网络战力量攻击他，却似乎总是留有一线，更像是在测试他的防御能力和技术极限？
为什么腾龙资本的offer如此优厚，条件如此宽松，仿佛不是在招聘员工，而是在进行某种投资或圈养？
为什么沙龙上的问题总是围绕技术伦理、数据安全、家庭状况，像是在评估他的价值观底线和心理脆弱点？
为什么刘教授那句“种子计划需要这样的样本”，带着一种研究者看待实验对象的、冷静到近乎残酷的评述口吻？！
所有的线索，似乎都指向了这个令人不寒而栗的可能性！
他不是在反抗一个腐败集团。
他是在对抗一个可能将他视为“材料”或“资产”的、冰冷而庞大的系统！
巨大的无力感和深入骨髓的寒意，攫住了他的心脏。
就在他心神激荡，几乎要被这恐怖的真相压垮之时——
他的目光，无意中再次扫过那份关于“腾龙资本”暗网ApI通信碎片的分析报告。之前被那句“种子计划”完全吸引注意而忽略的另一个细节，此刻猛地跳入了他的眼帘：
在那段破碎的通信记录中，在“…huaging… target… phase 2… patience…”之前，还有几个极其模糊、被严重干扰的字符，之前一直无法破译，被标记为【无法识别】。
此刻，在极度的精神冲击和某种潜意识的联想下，李凡的大脑如同过载的cpU，疯狂地将那些残缺的笔画和频谱特征与他刚刚听到的单词进行比对…
“Seed” … “Sample” …
那几个模糊字符的轮廓…似乎…似乎能与之匹配？！
他猛地扑到电脑前，双手因为激动和恐惧而剧烈颤抖，几乎无法操控鼠标。他放大了那段模糊字符的频谱分析图，调用所有可用的算法进行增强和模式匹配…
屏幕上，噪点逐渐被过滤，残缺的笔画在算法的辅助下艰难地尝试连接…
最终，屏幕上显示出算法推测出的、概率最高的两个单词：
“…[无法识别]… [Se]… [无法识别]… [p]…”
“…[无法识别]… [Sa]… [无法识别]… [e]…”
虽然依旧残缺，但那个“Se”和“Sa”的开头，以及“p”和“e”的结尾，与“Seed”和“Sample”的匹配度…高得惊人！
轰——！！！
又一个炸雷在脑海中爆开！
“种子”和“样本”…这两个词，不仅出现在刘教授无意的低语中…更可能早已出现在腾龙资本（或者说其背后的神秘势力）针对他的秘密通信里？！
这不是巧合！这绝不是巧合！
这意味着，他的猜想…很可能是真的！
他就是那个“样本”！是那个“种子计划”所需要的“东西”！
巨大的震惊和一种被彻底物化、被当作实验品玩弄于股掌之上的巨大羞辱感，如同火山喷发般，瞬间冲垮了李凡最后的心理防线！
他猛地一拳狠狠砸在冰冷的金属实验台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手背瞬间红肿，但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只有滔天的怒火在疯狂燃烧！
为什么？！凭什么？！
就因为他聪明？因为他坚韧？因为他无权无势，是完美的“实验材料”？！
他们凭什么这样操纵他的人生？！摧毁他的家庭？！将他逼入绝境，只为了观察他的反应，评估他是否够格成为他们的“样本”？！
无穷的恨意和一种要与对方同归于尽的疯狂念头，如同毒焰般吞噬着他的理智！
就在他几乎要彻底失控的边缘——
叮咚！
他的私人手机，突然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却在此刻死寂的环境下显得格外刺耳的新邮件提示音！
李凡猛地一惊，如同被冰水泼头，瞬间从暴怒中清醒过来，全身肌肉骤然绷紧！
这个时候？谁会给他发邮件？
他极度警惕地拿起手机，屏幕亮起，显示发件人是一个完全陌生的、杂乱无章的免费邮箱地址。
邮件的标题，只有简短的、看似毫无意义的三个字：
“回信。谢。”
回信？谢？
谢什么？谁的回信？
李凡的心脏猛地一跳！他立刻想到，在沙龙开始前，他曾用那个一次性的匿名邮箱，给“G”发送过一封极其简短的、关于刘教授海外背景的试探性邮件！
是“G”的回信？！
他手指颤抖着，立刻点开邮件。
邮件正文一片空白，没有任何文字。
但在邮件的最下方，有一个极其不起眼的、格式错乱的小附件，文件名是一串随机的数字和字母组合，看起来像是系统自动生成的垃圾文件。
李凡的眼神瞬间锐利起来！
他毫不犹豫，立刻将手机通过物理数据线连接到一台完全断网、处于最高防护等级的虚拟机电脑上，然后动用所有可用的脱壳和解密工具，对这个诡异的附件进行扫描和分析。
附件本身没有任何病毒或恶意代码。但它内部嵌套着多层极其复杂的加密壳。
李凡调动了自己编写的最强的解密算法，一层层地剥离加密外壳。
时间在高度紧张中缓慢流逝。每一层加密被破解，都像是打开了一个套娃，里面是更小的、加密更复杂的另一个套娃。
终于，在破解了第七层加密后，核心内容暴露了出来——
那不是文件，不是文档，而是一个极其简短的、经过特殊编码的文本字符串。
字符串经过解码后，只有一句话：
“样本编号：LN-7。培育皿：h省。观测者：刘。收割者：待定。优先级：高。”
LN-7… Li Fan？李凡？7？是他的学号尾数？还是批次？
培育皿：h省… 指向他的出身地和高考案发生地！
观测者：刘… 刘剑锋教授？！
收割者：待定… 谁负责“收割”？怎么“收割”？！
优先级：高…！
轰——！！！！
李凡只觉得眼前一黑，大脑一片空白，全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冻结成了坚冰！
证实了！一切都得到了最冰冷、最残酷的证实！
他不是猜想！他就是那个被标记的“样本”！编号LN-7！出身于h省这个“培育皿”！被刘剑锋“观测”！等待着一个未知的“收割者”来进行“收割”！
“收割”…这个词，让他联想到实验室里的小白鼠…完成了实验使命后…
无边的寒意和恐惧，如同无数冰冷的触手，瞬间缠绕住他的心脏，勒得他几乎窒息！
“G”…这个神秘的警告者…他\/她不仅知道，而且掌握着如此核心、如此可怕的信息？！他\/她到底是谁？！是另一个“观测者”？是“计划”的反叛者？还是…更高层面的“监管者”？
他\/她为什么要将这个消息透露给自己？！
就在李凡被这石破天惊的确认信息冲击得神魂俱颤、无法思考之时——
实验室的门禁系统，突然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的、身份卡刷错的错误提示音！
“嘀——！”
声音很短促，但在死寂的实验室里，却如同惊雷般炸响！
有人在外面！在尝试刷门禁卡进入！而且…用的是无效的卡！
李凡全身的汗毛瞬间倒竖！心脏狂跳到几乎要冲出胸腔！
这个时候！怎么会有人来实验室？！而且还是用无效卡？！
是管理员？不可能！管理员有正规卡！
是其他同学？更不可能！这个时间点，而且同学都有卡！
唯一的可能…
对方来了！？这么快？！是沙龙上的试探有了结果？还是…“G”的联系被发现了？！
他瞬间切断了所有设备的电源，实验室陷入一片黑暗。他如同猎豹般无声地蹿到门后，屏住呼吸，全身肌肉紧绷到了极致，耳朵死死地捕捉着门外任何一丝细微的动静。
门外，一片死寂。
仿佛刚才那声错误的提示音，只是一个幻觉。
几秒钟后…
嗒…嗒…嗒…
极其轻微、却异常稳定的、仿佛穿着特定鞋靴的脚步声，在门外空旷的走廊里缓缓响起。
不紧不慢，一步一步，仿佛在悠闲地散步。
但脚步声，却精准地停在了他的实验室门外。
然后，再次陷入了漫长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李凡能感觉到，一道冰冷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厚厚的金属门板，落在了他的身上。
他死死地咬住嘴唇，不敢发出丝毫声响，手心里全是冷汗。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
终于…
嗒…嗒…嗒…
脚步声再次响起，缓缓地…远去了。
仿佛门外的人，只是路过，只是确认了一下什么，然后便离开了。
李凡依旧僵立在门后，一动不动，直到那脚步声彻底消失在走廊的尽头，再也听不见。
又过了漫长的五分钟，他才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松了一口气，后背早已被冷汗完全浸透。
他小心翼翼地移动到窗边，撩开窗帘一角，向外望去。
楼下，空旷的道路上，没有任何人影。
仿佛刚才的一切，真的只是一场幻觉。
但李凡知道，那不是幻觉。
那是警告。是宣告。是标记。
对方已经知道了他在这里。甚至可能…一直都知道。
他缓缓地滑坐在地上，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在黑暗中抱紧了膝盖。
巨大的恐惧和孤立无援的感觉，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将他淹没。
他被盯上了。无处可逃。
“样本编号：LN-7…”
“收割者：待定…”
这两个词，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在他的脑海中反复回响。
就在这无尽的绝望和恐惧中，一个被压抑许久的、更深层的疑问，如同沉入水底的尸体，猛地浮上了心头——
如果…如果自己从一开始就是“计划”选定的“样本”…
那么，当初张天贵集团…为什么偏偏选择篡改他的成绩？
仅仅是为了让张天贵的儿子上位？
还是因为…他本身就是那个被选中的目标？篡改成绩，只是整个“培育”程序的第一步？只是施加在他身上的第一道“压力”？
那个看似起因的高考舞弊案…其真正的根源和目的…难道从一开始，就指向他个人？！
这个念头，让李凡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彻骨的冰寒！
如果真是这样…
那么他所遭遇的一切，他所反抗的一切，甚至他自以为找到的盟友和线索…
到底有多少，是真实？有多少，是早已被设计好的“培育”环节？！
他猛地抬起头，在黑暗中睁大了眼睛，瞳孔中充满了无尽的惊骇和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