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东,建业城。
吴侯府邸深处,水榭歌台依旧,丝竹管弦不绝于耳,但在这片繁华之下,潜藏着日益紧绷的暗流。
吴侯顾逊坐于主位,欣赏着庭中舞姬曼妙的舞姿,手指随着节拍轻轻敲击着紫檀木的扶手,眼神却不时掠过一丝阴鸷。
他的心腹谋士周胤悄无声息地来到他身侧,低语道:“主公,凛州公子……已从北境返回。据报,他此行以商队为掩护,详细勘察了与北靖接壤的边境线,并且……与北靖那位新任的西北总督,四皇子萧昱,有过短暂接触。”
顾逊敲击扶手的动作微微一顿,眼中厉色一闪而逝,随即又恢复如常,挥了挥手,示意舞姬乐师退下。待水榭中只剩下他与周胤二人,他才冷哼一声:“朕的这位好侄儿,倒是勤勉。北靖、西蜀,就没有他不‘关心’的地方。”
周胤垂首道:“凛州公子才智过人,于军政事务上确有其独到见解,为主公分忧不少。只是……其声望日隆,尤其在部分水师旧部及年轻士子中,颇有影响力。长此以往,只怕……” 他话语未尽,但意思明确。
顾逊脸色沉了下来。他何尝不知顾凛州的才能?正是因为如此,他才愈发忌惮。这个侄子,像极了他那早逝的兄长,仁厚的外表下藏着鹰视狼顾之心。
他既要利用顾凛州的才智来巩固统治,应对北靖和蜀汉的压力,又时刻提防着他羽翼丰满,威胁到自己儿子的世子之位。
“传朕旨意,”顾逊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冷硬,“命凛州即日起,协助司徒打理钱粮户籍文书,不必再参与水师日常操演事务。
另,加派一队‘护卫’到他的衡玉院,务必确保朕这侄儿的‘安全’。” 明升暗降,剥夺军权,加强监控,一套组合拳毫不犹豫地落下。
衡玉院内,顾凛州听完内侍宣读完旨意,面色平静无波,甚至带着恰到好处的恭顺与感激。
“臣侄领旨,谢叔父隆恩。定当尽心竭力,处理好钱粮文书,不负叔父信任。”他躬身接旨,语气真挚,仿佛全然不知这背后的猜忌与束缚。
内侍满意离去。一直侍立在顾凛州身侧、作普通文士打扮的心腹周瑾眉头紧锁,待外人走远,才低声道:“公子!主公此举,分明是要架空您!水师乃立国之本,您若不亲掌……”
顾凛州抬手,止住了周瑾后面的话。他走到窗边,望着院中被高墙分割的一方天空,嘴角那抹温润的笑意依旧,眼神却深邃如寒潭。
“瑾弟,稍安勿躁。”他的声音平稳,听不出丝毫情绪波动,“叔父既然希望我‘安心’处理文书,那我便安心处理。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岂有挑剔之理?”
他转过身,目光锐利地看向周瑾:“我们的人,安插得如何了?”
周瑾立刻收敛情绪,正色回道:“遵照公子吩咐,与北靖、蜀汉接壤的边境要隘,我们以行商、驿卒、甚至流民的身份,已陆续安插了三十七名可靠的眼线。
北靖西北武都郡那边,尤其是那位四皇子萧昱的动向,会重点留意。蜀汉南中地区,因谯氏与马氏争斗,缝隙更大,也已渗透数人。”
“很好。”顾凛州颔首,“水师那边,旧部联络不可停,但要更加隐秘。被叔父安插进来的那几个‘沙子’,找个由头,慢慢清理掉,务必做得干净,不落痕迹。” 他的指令清晰而冷酷。
“是!”周瑾应道,随即又有些担忧,“只是公子,如今主公明令限制,我们许多行动恐受阻挠。”
顾凛州淡淡道:“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叔父要我理文书,我便将江东各郡县的钱粮、人口、赋税底细摸个一清二楚,这同样是力量。至于其他……只要核心的人还在,线不断,时机一到,自可连接。”
他走到书案前,铺开一张巨大的舆图,上面标注着三国疆域、山川险隘、兵力部署。他的手指划过长江天险,落在荆州,又点向西面的蜀地,最后停留在北方的广袤区域。
“天下之势,已如积薪,只待星火。”顾凛州的声音低沉而充满力量,“北靖萧宏年老,诸子内斗渐烈,尤其是世子与柳氏一系,势同水火。蜀汉刘璿暗弱,三派倾轧,根基动摇。而我东吴……”
他顿了顿,手指重重敲在建业的位置:“内部亦有隐忧。叔父猜忌日深,非国家之福。然,此时绝非妄动之时。”
他看向周瑾,目光灼灼:“我等当下之策,唯有八字——‘稳固江东,西望荆蜀,北耗靖力’。”
周瑾凝神细听。
“稳固江东,即暗中梳理内政,掌控经济命脉,牢牢抓住我们能影响的水师力量,静待时变。”顾凛州解释道,“西望荆蜀,便是要密切关注蜀汉内乱,伺机而动,若能攫取荆州乃至部分蜀地,则我东吴进可攻,退可守,大势可成!”
“而北耗靖力,”他嘴角勾起一丝冷峻的弧度,“便是要设法让北靖内部争斗更烈,让其无暇南顾。必要时,甚至可以暗中给予蜀汉或北靖内部某些势力一些‘支持’,让他们斗得更凶。那位被‘放逐’到西北的四公子,或许……也能成为一枚有趣的棋子。”
他的策略清晰而长远,隐忍中蕴含着巨大的野心。他深知,在自身力量尚未完全巩固、时机尚未成熟之前,任何急躁的举动都可能导致万劫不复。
“瑾弟,传令下去,所有人继续潜伏,积蓄力量,没有我的命令,不得轻举妄动。我们要做的,是等待,是布局,直到那风起云涌之时……”顾凛州的声音在寂静的书房中回荡,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冷静与掌控未来的自信。
周瑾深深一揖:“谨遵公子之命!”
衡玉院外,吴侯加派的“护卫”们尽职地守卫着,仿佛一座精致的牢笼。而笼中之人,却已在无声无息间,将触角伸向了更广阔的天地,编织着一张足以影响未来天下格局的大网。
东吴的暗涌,在这位“玉衡公子”的执棋下,正悄然汇成一股潜流,等待着冲垮堤坝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