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都郡的西南边陲,与东吴控制的荆州西部接壤,这里并非一马平川的平原,而是逐渐过渡为连绵的丘陵与低矮山峦。
一条浑浊的界河蜿蜒其间,河岸两侧,北靖与东吴的哨所遥遥相望,旌旗在干燥的风中懒洋洋地飘荡。
萧昱带着墨书及几名精心挑选的亲卫,沿边境线策马缓行。他此行的目的,并非耀武扬威,而是要亲眼看看这片名义上归属北靖、实则控制力薄弱的土地。
沿途所见,烽燧残破,戍堡兵士精神萎靡,对萧昱这一行陌生骑队的出现,先是警惕,待验看过萧昱的钦差印信后,又变为一种混杂着好奇与茫然的恭敬。
“公子,看来孙莽所言非虚,这边防……形同虚设。”墨书压低声音,眉头紧锁。
他们刚刚经过一处哨所,里面的兵士盔甲不整,兵器生锈,见到他们,连基本的盘查程序都执行得磕磕绊绊。
萧昱目光扫过界河对岸那片笼罩在淡淡山岚中的土地,东吴的哨所看起来似乎齐整一些,但也透着一股例行公事的沉闷。
“积弊已久,非一日之功。”他声音平静,心中却已开始盘算如何从这些涣散的边军中挑选可造之材,如何重新构筑这道脆弱的防线。
行至一处地势稍高、可俯瞰界河两岸的矮坡,坡上有一座废弃的驿亭,仅余断壁残垣。萧昱勒住马,打算在此稍作休憩,观察对岸动静。
然而,亭中已有人先至。
那是几名作商旅打扮的人,正在亭中歇脚饮水。为首者是一年轻公子,身着月白儒衫,外罩一件防风的青色斗篷,身形颀长,正背对着他们,眺望对岸风景。
他身边跟着三四名随从,看似寻常伙计,但步履沉稳,眼神锐利,分明是练家子。
似是听到马蹄声,那白衣公子缓缓转过身来。
面容清俊,眉目疏朗,嘴角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温润笑意,正是东吴的“玉衡公子”顾凛州。
四目相对,两人眼中都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随即迅速恢复了平静。
他们自然认得对方,昔日白家盛宴,虽未深谈,却彼此留有印象。
顾凛州率先拱手,笑容温润如常,仿佛只是偶遇故人:“没想到在这边陲之地,竟能巧遇萧公子。别来无恙?” 他语带双关,既指时间,也指萧昱如今的处境。
萧昱下马,步入亭中,神色淡然,还了一礼:“原来是顾公子。确是有缘。顾公子不在江东品茗听曲,怎有雅兴来这西北风沙之地?” 他同样话中有话,点出顾凛州出现在此地的异常。
顾凛州折扇轻摇,笑道:“商人逐利,亦好奇景。这边境风光苍茫独特,与江南软语截然不同,特来领略。倒是萧公子,如今总督西北军政,重任在肩,怎有闲暇来此荒亭观景?” 他直接点破萧昱身份,既是表明自己知情,也是试探萧昱的反应。
“既是职责所在,边境虚实,自当亲览。”萧昱坦然应对,目光扫过荒凉的四周,“只是所见,未免令人唏嘘。民生多艰,边防松弛,让顾公子见笑了。”
“萧公子过谦了。”顾凛州语气带着几分探究,“以公子之能,整顿此地,想必指日可待。只是不知公子欲从何处着手?此地贫瘠,交通不便,吏治……呵呵,想必更是盘根错节。” 他话语温和,却直指西北困境的核心,试探萧昱的治理方略。
萧昱心知他在试探,从容答道:“万事开头难。首要在于安民,民安则边防可固。至于吏治、商贸,需循序渐进,急不得。” 他避实就虚,只谈原则,不露具体计划。
顾凛州颔首,似是十分赞同:“安民为上,萧公子仁心。不过,如今三国并立,看似平衡,实则暗流涌动。北靖内部……呵呵,蓟城风云变幻,不知萧公子远在西北,对此番‘历练’,作何长远之想?” 他话锋一转,竟隐隐触及北靖内斗及萧昱被“放逐”的敏感话题,试探其志向与对局势的判断。
萧昱眸光微凝,面上却不动声色:“雷霆雨露,俱是君恩。昱奉命守边,自当恪尽职守,保境安民。至于蓟城风云,非边臣所能妄议。
顾公子身为东吴使臣,当日在白家风采斐然,如今关心我北靖内务,倒是热心。” 他反将一军,点明顾凛州的身份和越界之举,守得滴水不漏。
顾凛州被将一军,也不着恼,反而朗声一笑:“萧公子谨慎。是在下失言了。” 他收起折扇,望了望天色,“时辰不早,顾某还需赶往下一处货栈。今日与萧公子一叙,甚是投缘。他日若有机会,盼能与公子煮酒再论天下。”
这便是要结束这场暗藏机锋的偶遇了。
“顾公子请便。若有缘,自当再会。”萧昱拱手,语气平淡。
顾凛州深深看了萧昱一眼,带着随从告辞离去,身影很快消失在山路拐角。
他心中对这位北靖四皇子的评价又高了几分——身处逆境而不堕其志,面对试探而沉稳如山,绝非池中之物。
墨书见人走远,才低声道:“公子,这顾凛州,竟敢潜入我境,其心叵测。”
萧昱望着顾凛州消失的方向,目光深邃:“他未必是潜入,或许本就是以此等身份在边境活动。此人眼光毒辣,心机深沉,今日相遇,绝非偶然。他意在试探我的虚实与志向。” 他顿了顿,“东吴有此人物,我们更需小心。”
一次看似偶然的边境相遇,一场熟人之间的机锋试探。两位早已相识的年轻人,在西北的风沙中,对彼此有了更深的认知和警惕。
这片土地上的棋局,因他们的再次交集,变得更加复杂与微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