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库铁门合拢的闷响,将内外隔绝成两个世界。
库尔特转过身,冰冷的视线落在瘫坐在破木箱上、呼吸急促的埃利亚斯身上。
他踱步上前,靴底敲击水泥地的声音在空旷中回响。
“好了,冯·哈特曼先生,”库尔特的声音不带一丝温度,“我们不必再演戏了。你很清楚我为何而来。”
埃利亚斯费力地抬起眼皮,嘴角扯出一个微弱的弧度:“为你那份微薄的……佣金?还是你主子那点见不得光的……好奇心?”
“省省你的伶牙俐齿。”库尔特俯下身,阴影几乎将埃利亚斯完全笼罩,“把你们从维也纳带出来的那样东西交出来吧。帝国遗留的麻烦,不该由你这样的丧家之犬保管。”
“那样东西?”埃利亚斯轻笑一声,带着咳音,“库尔特先生,你为你效忠的大人物们奔波卖命,他们却连目标的真名都不肯告诉你吗?真是……可悲的忠诚。”
库尔特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声音压得很低,仿佛里面压抑着可怖的怒火:
“少耍花样!我知道它非同一般!把它交出来,我可以考虑让你少受点罪,甚至……给你一条离开伦敦的干净的路。”
“一条路?”埃利亚斯像是听到了极其可笑的话,“就像你为那位罗森准备的?让他成为吸引火力的弃子?库尔特,你的‘路’,终点都是悬崖。”
“罗森他会没事的!”库尔特低吼,耐心似乎耗尽。
“而你,正在浪费我最后的仁慈!那东西到底是什么?一枚印章?一本密典?还是某种活着的玩意儿?!” 他的话语透露出一种被信息模糊所折磨的焦躁。
就在库尔特全神贯注于逼问之际——
一个平静到近乎漠然的声音,从库尔特头顶上方、堆叠至天花板的货箱阴影中传来:
“你恐怕没时间得到他的回答了。”
这声音来得太过突兀,如同来自虚空!库尔特浑身的血液几乎瞬间冻结!
极致的惊骇之后是训练有素的反击本能!
库尔特几乎是在声音响起的同一刹那,身体已如绷紧的弹簧般半旋,持枪的手迅速抬起,枪口直指声源阴影!
“谁?!”他厉声喝道,手指扣在扳机上。
然而,就在他即将扣下扳机的电光石火间——
原本看似只剩一口气的埃利亚斯,脸上所有的疲惫和虚弱瞬间一扫而空,他眼中爆发出如鹰隼般的寒光。
一直垂在身侧、看似无力动弹的右手猛地探出,狠狠抓向库尔特持枪的手腕!同时左腿如同铁鞭般扫向库尔特的膝盖窝!
“呃!”
库尔特万万没想到埃利亚斯还有如此爆发力和精准的反击!
手腕剧痛传来,握枪的手不由得一松,同时膝窝遭受重击,身体瞬间失衡,枪口猛地偏向一旁!
“砰!”
子弹呼啸而出,击中了高处一根生锈的钢梁,溅起一簇刺眼的火星和令人牙酸的金属撞击声!
这致命的干扰,为阴影中的人赢得关键的一瞬!
塞缪尔的身影快速下落,落地激起的灰尘直扑库尔特面门,手中“慈祥的玛利亚”的枪口则精准地指向库尔特的头部。
“放下枪。”
塞缪尔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压迫感,“或者,你可以赌一赌,是我的子弹先找到你的眉心,还是你的第二发子弹能有机会出膛。”
库尔特强行稳住身形,脸上最初的震惊迅速被一种被愚弄的暴怒所取代。
他死死盯住塞缪尔,又猛地扫了一眼瞬间恢复锐气的埃利亚斯——后者正缓缓站直身体,活动了一下手腕,脸上哪里还有半分虚弱,只剩下冰冷的嘲讽。
“你是谁?!”库尔特的声音因愤怒而嘶哑,他试图用质问掩饰内心的震动,并快速评估着眼前这个陌生而危险的对手。
塞缪尔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将枪口微微调整了一个角度,示意得更明确:“我说,放下枪。”
库尔特牙龈紧咬,权衡着瞬息万变的局势。对方占尽先机,自己彻底暴露在枪口下。
他极其不甘地、缓慢地弯下腰,将手枪“哐当”一声扔到了几步外的地上。他举起双手,但眼神依旧如野兽般凶狠,试图从塞缪尔身上找出哪怕一丝破绽。
枪口依旧稳稳指着库尔特的头部,确保首要威胁解除后,塞缪尔对一旁的埃利亚斯偏了下头,简短命令道:“搜他的身,彻底点。”
埃利亚斯立刻会意,上前一步,手法熟练地在库尔特腋下、腰间、脚踝处快速摸索,很快从他后腰的枪套里搜出一把备用的紧凑型手枪,又从其小腿内侧的绑带上抽出一把锋利的匕首。
他将缴获的武器保管好,退回到安全距离,对塞缪尔微微颔首,示意已完成。
而后库尔特像是想起了什么,目光扫向紧闭的铁门,厉声质问:“埃里希呢?!我不是让他守在外面吗?”
塞缪尔的枪口没有丝毫晃动,声音平静得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如果你指的是守在门外那位‘看门的’先生……我想,他大概没法回答你了。”
库尔特的瞳孔猛地收缩,最后一丝指望外援的希望彻底破灭。
塞缪尔的目光随即看向埃利亚斯,确认他状态尚可,然后说道:“希望你还记得自己是在哪里被从警察车上带走的。”
埃利亚斯点了点头:“知道,怎么了?”
“很好。”塞缪尔说着,空着的左手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看也不看就抛给了埃利亚斯,“办公室那辆旧车就停在附近,灰扑扑的那辆。去把它开过来。”
埃利亚斯接过钥匙,有些意外地挑眉:“你让我开车?”
“难道让我开?然后留你在这里看着他?还是说……”塞缪尔顿了顿,带着一丝难得的调侃,“你不会开车?”
埃利亚斯掂量了一下手中的钥匙,嘴角勾起一抹弧度:“我会的可比你想象的多。”
“那就好。”塞缪尔说道,“动作快点。我可不想让福葛写一大堆关于公务车遗失的冗长报告。”
埃利亚斯不再多言,最后冷冷地看了库尔特一眼,转身走向仓库铁门,用力抬下门闩,侧身融入了门外依旧弥漫的浓雾之中。
仓库铁门再次合拢,发出沉闷的响声。空旷的空间内,只剩下塞缪尔,以及被他的枪口牢牢锁定的、面色冷硬的库尔特。
塞缪尔率先打破了寂静,他的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
“你们为谁工作?”
库尔特抬起头,脸上那点颓然被一种混杂着不屑和倨傲的神情取代:“哼,你以为我会告诉你?”
“你可以选择不说。”塞缪尔的枪口没有丝毫晃动,“但我想,你不会愿意体验和那位埃里希先生同样的结局。”
库尔特闻言,非但没有恐惧,反而发出一声低沉的冷笑,他仔细地打量着塞缪尔持枪的姿态和眼神,语气变得异常肯定:
“不,你不会开枪。我见过你这种眼神……里面没有杀过人的狠厉和麻木。埃里希那家伙,顶多是被你打晕捆起来了吧?”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种阅人无数的讥讽:“我见过不少拥有你这种眼神的人,仗着有点本事或者自以为是的‘原则’,摆出一副无所畏惧的架子。可惜,在这种世道,抱着这种天真想法的人,最后的结果往往不太好。”
塞缪尔陷入了沉默。库尔特的话精准地刺中了他某些刻意隐藏的特质。但他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反驳。
过了几秒,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平静,却将问题抛了回去:“既然你如此确信我不会开枪……那你为什么还站在这里?你大可以转身离开。你没有动,这本身就已经说明了答案——你依然在忌惮我。”
库尔特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塞缪尔的话戳破了他虚张声势的外壳。他死死盯住塞缪尔,却再也说不出话来。
“不过,”塞缪尔的话锋一转,语气陡然变得冰冷而具体,枪口微微下移,“你猜对了一部分。我的确不喜欢让枪膛变得滚烫。但这不代表,我没有其他办法让你后悔现在的沉默。”
他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刮过库尔特的身体,仿佛在评估从哪里下手最有效。
“所以,在我们还有的选的时候,回答我的问题。名字,身份,为什么抓埃利亚斯。别考验我的耐心,也别高估你骨头的硬度。”
库尔特咬紧牙关,试图维持最后的强硬,但塞缪尔那种毫无波动的、仿佛在讨论一件物品般的语气,比直接的怒吼更容易让人不寒而栗。
他看了一眼稳稳指向自己关节的枪口,权衡着疼痛和信息的价值。
“……库尔特·拜尔。”他终于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私人安保顾问。”
“为谁顾问?”塞缪尔立刻追问。
“一些……有地位的客户。他们的名字不是你该知道的。”库尔特试图保留底线。
塞缪尔向前逼近半步,枪口纹丝不动:“客户的身份。或者,你希望我从你的膝盖开始,一个一个关节地问下去?”
面对这种毫不妥协的压迫,库尔特的心理防线出现了裂痕。
他深吸一口气,语速加快,带着一种破罐破摔的恼怒:
“好吧!是为了遗物!冯·哈特曼家族从维也纳带出来的那个该死的帝国遗物!我的客户认为,那东西不该流落在外,更不该由他这样一个失去庇护的丧家犬保管!”
“什么样的遗物?”塞缪尔紧盯着他的眼睛,捕捉任何一丝撒谎的迹象。
“我不知道具体形态!”库尔特低吼道,语气带着真实的烦躁,“可能是印章,可能是文件,也可能是别的什么见鬼的东西!上面只告诉我们,那东西蕴含着……不该被遗忘的力量,必须被回收!”
“回收之后呢?交给谁?用在什么地方?”
“那不是我的任务范畴!”库尔特抗拒道,“我只负责找到和带回!至于用途……那不是我们这种层级的人能过问的!”
塞缪尔沉默了片刻,消化着这些信息。 “你们在伦敦还有多少人?怎么联络?”
库尔特的眼神闪烁了一下,显露出明显的犹豫。
塞缪尔没有催促,只是将击锤轻轻向后扳动了一格,在寂静的仓库里,那“咔哒”一声轻响,比任何吼叫都更具威慑力。
“……没了。”库尔特最终颓然道,声音低了下去,“这次行动就我们三个。埃里希负责追踪定位,我负责行动,罗森……负责支援和必要时充当弃子。单线联系,上面通过死信箱下达指令。”
塞缪尔仔细审视着他的表情和肢体语言,判断这些话的真实性。片刻后,他开口道:
“很好。现在,转身,面对那面墙,双手放在我能看见的地方。”
库尔特依言照做,将额头抵在冰冷粗糙的砖墙上,彻底放弃了抵抗。
塞缪尔没有片刻迟疑。他迅速上前,用枪柄对准库尔特的后颈,干脆利落地一击。
库尔特身体一僵,闷哼一声,随即软倒在地,失去了知觉。
塞缪尔蹲下身,用从库尔特身上搜出的匕首割下其外套的布条,将他的双手在背后牢牢缚住,又用剩余的布条捆住了双脚。
做完这一切,他站起身,最后扫视了一眼这个充满铁锈和尘埃的仓库,不再停留,转身推开沉重的铁门,融入了门外依旧浓稠的雾霭之中。
塞缪尔沿着来时的路,快步走向之前停车的地点。
雾气模糊了远处的景物,但前方很快传来了老旧引擎特有的、略显吃力的低吼声。
两道昏黄的车灯如同雾中怪物的双眼,穿透迷蒙,缓缓逼近。
那辆熟悉的公务车在塞缪尔面前稳稳停下。副驾驶的车门从里面被推开。
塞缪尔没有任何犹豫,侧身钻入车内,利落地关上车门。
“开车。”他简短地说道,目光扫过驾驶座上的埃利亚斯。
引擎声再次加大,车辆平稳地驶离了这片混乱的区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