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时间过去,伦敦清洁大气委员会办公室内,空气里弥漫着陈旧纸张、未散尽的煤烟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埃利亚斯的旧书和淡淡草药的气息。他通常隐在窗边的角落,像一道安静的影子。
塞缪尔看着福葛小心翼翼铺在桌面上的那张图纸,眉头锁紧。
那与其说是工程蓝图,不如说更像一张潦草的实验室笔记。
几条简单的线条勾勒出一个容器的轮廓,标注着“进气口”、“输气道”、“多层滤网\/神秘术转化层”之类的名词,旁边用花体字写着项目名称——“伦敦煤烟污染勘察与清除大使”。
“……这就是你的‘史上最大净化器’?”塞缪尔的手指在图纸上点了点,语气里带着不确定性的质疑,“一个……玻璃盒子?”
福葛眼下的阴影比几天前更重,但那双眼睛里却燃烧着一种亢奋的光。他对于塞缪尔的质疑不以为意,反而用一种近乎痴迷的语气解释道:
“原理!塞缪尔,关键是原理!”他的指尖顺着图纸上的线条快速滑动,“你看,污染雾气从这里吸入,通过这段特殊设计的通道——然后抵达核心!
这里,将镶嵌我特制的滤芯,它不仅能物理吸附颗粒,更重要的是,它能引导我的神秘术,将雾气中的毒性或异常活性中和、转化!”
这时,一个带着几分慵懒和探究意味的声音从窗边响起,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技术探讨。
“听上去……像是个非常精致的烟斗,福葛先生。”
埃利亚斯已经转过了身,背靠着窗台,双臂交叠,那双湛蓝色的瞳孔里闪烁着对一切秘密的好奇光采。
“只不过,别人用烟斗吸入的是烟草的慰藉,而您打算用它来……吞噬整座城市的痼疾?”
他的语气没有嘲讽,只是一种纯粹的、对奇特构思的玩味。他微微歪头,看向图纸的眼神,就像在评估一件古董。
“容我冒昧一问,您打算用什么作为那个关键的滤芯?毕竟,伦敦的雾可不是普通的烟尘。”
福葛似乎很满意有人追问技术细节,这让他显得不那么孤独。
他立刻指向图纸核心那个模糊的标记,语速飞快:“问得好!核心是一种复合基质,初步构想是融合活性炭、特定结晶盐,最重要的是——需要浸润我的神秘术!就像上次对付那个煤烟怪一样,但这次是可控的、持续性的!”
“神秘术……”埃利亚斯轻轻重复了这个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左手那枚简单的戒指,他若有所思道:“以自身为媒介,承载并转化污秽。很古老……也很危险的理念。这几乎是在模仿某些传说中的净化圣物,或者说……活体祭坛?”
他的声音很轻,但这句评价却让一旁的塞缪尔心中微微一凛。
“是技术!是科学和神秘学的结合!”福葛纠正道,但声音里带着一种被说中核心的激动,他用力拍了拍图纸,“所以需要验证!立刻!马上!”
他的目光扫过办公室,突然定格在墙角一个蒙尘的玻璃展示柜上,里面放着几个早已不再使用的旧仪具。
“不需要去仓库!那些复杂的玩意儿暂时用不上!”
他喃喃自语,眼神发亮,“我只需要一些最基础的东西……一个足够透明的容器,一些蜡,几根管子……对,在街道随便逛逛就能凑齐!”
话音未落,福葛像被弹簧弹起,一把抓起图纸,甚至没跟两人道别,就风风火火地冲出了办公室门,嘴里还念念有词:“容器……密封性……初步反应测试……”
“等一下!”塞缪尔起身想拦住他,但福葛的脚步快得惊人,身影迅速消失在走廊昏暗的光线下。
塞缪尔的手僵在半空,最终无奈地放下。他转向窗边的埃利亚斯,语气带着一丝无力:“他就这样跑到街上去……在这种状态下?”
埃利亚斯的目光也从空荡荡的门口收回,重新落回窗外灰蒙蒙的街道,嘴角勾起一个意味不明的弧度。
“执着于点燃火炬的人,有时会忘记火炬也可能灼伤自己,甚至引燃整片森林。”他轻声说,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古老谚语。
这时,办公室的门又被轻轻打开,宽檐帽那独特的披风轮廓率先滑入,他侧身让行,卡洛琳随之步入,她依旧一身素净,但眉宇间比往日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释然。
“看来交涉有所进展?”塞缪尔从椅子上站起身,目光越过卡洛琳,投向宽檐帽。
宽檐帽的帽檐优雅地上下点动了一下,烟熏嗓带着完成任务的轻松:“奥黑根女士的门扉,至少不再释放出直接的敌意了。这多亏了卡洛琳女士。”
卡洛琳微微颔首,接口道,声音平静有力:“牙仙女士已经在与其交涉了。”她看向塞缪尔,青色的眼眸中情绪复杂,“我想,以牙仙女士的专业与耐心,应当能够应对。”
塞缪尔读取到了她话语中的关键点,疑惑道:“她同意见面,但不见您?您没有亲自去见她?”
卡洛琳的视线有瞬间的游移,落在了窗外灰蒙蒙的景色上。她沉默了一秒,再开口时,声音里带上了一丝难以名状的沉重:
“我站在那扇门外……但我无法确定,此刻走进那扇门的人,究竟是能带给她慰藉的故友,还是……只会撕开旧伤疤的陌生人。”
她轻轻吸了口气,看向塞缪尔,“有些伤痕,需要专业的医者来处理。而我……或许还需要一些时间,来确定我是否已经准备好了。”
这番坦诚的脆弱,让办公室内陷入短暂的寂静——
“嘿!福葛伙计呢?”宽檐帽的烟熏嗓打破了沉默,帽檐转动,扫视空荡荡的办公室,“我这趟斥候任务圆满归来,正想向他汇报呢!他又跑去哪个满是灰尘的档案库了吗?”
塞缪尔与窗边的埃利亚斯交换了一个眼神,后者几不可察地耸了耸肩。塞缪尔只好回答:“他有个……紧急的灵感需要验证,去街对面找材料了。”
“灵感?!”宽檐帽的声调扬起,披风都似乎激动地鼓荡了一下,“在这种时候?我亲爱的福葛伙计,他的脑子是不是被那些脏雾给糊住了?”
他转向卡洛琳,仿佛找到了倾诉对象,烟熏嗓里充满了真实的担忧:
“卡洛琳女士,您是没见过他最近的样子!眼睛红得像熬了三天夜的信天翁,说话颠三倒四,脑子里装满了各种不切实际的计划!我真的很担心他,再这样下去,伦敦的雾还没散,他可能先把自己给点燃了!”
卡洛琳安静地听着,脸上露出一丝理解的神情,但并未轻易发表评论。
她与宽檐帽低声交谈起来,话语间多是宽檐帽在倾诉,卡洛琳偶尔点头或简短回应。
趁此机会,塞缪尔不动声色地挪到窗边,靠近一直沉默不语的埃利亚斯。他压低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说:
“从卡洛琳女士进来开始,你的目光就没怎么离开过她。怎么,认识?”
埃利亚斯依旧保持着靠窗而立的姿势,目光似乎落在窗外,但眼角的余光确实若有若无地萦绕在卡洛琳身上。
听到塞缪尔的话,他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同样低声回应:
“不认识。只是觉得,这位女士……相当漂亮。欣赏美的事物,是人之常情,不是吗?”他的语气坦然,甚至带着点理所当然,听不出任何更深层的意图。
塞缪尔盯着他看了两秒,埃利亚斯的表情没有任何破绽,那双湛蓝的眼睛里仿佛真的只有纯粹的、对美的欣赏。
塞缪尔收回目光,不再追问。但他心里清楚,埃利亚斯这样的人绝不会因为“漂亮”这种简单的理由,就对一个人投以如此持久的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