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荒草萋萋。
废弃皇庄如同一个巨大的、沉默的坟墓,埋葬了黑夜里的厮杀与绝望。
萧彻和沈清辞站在那口吞噬了希望的枯井旁,相对无言。
忠叔带着两名绝对可靠的心腹,再次下到井底仔细搜查。
等待的时间,每一息都漫长如年。
沈清辞看着萧彻紧抿的唇线和下颌绷紧的弧度,他周身散发出的那种混合着滔天怒意与无边冷寂的气息,让她心口阵阵发紧。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袖中那个粗布药包,粗糙的布料硌着指尖,那暗沉的血色和歪扭的“柳”字,仿佛带着孙太医临终前的恐惧与不甘。
终于,井下传来了动静。
忠叔率先爬了上来,他的脸色比下去时更加凝重,衣摆沾满了井底的污泥。他走到萧彻面前,垂下头,声音沉痛而干涩:
“殿下……孙太医,确实死了。”
尽管早已知道结果,亲耳听到确认,沈清辞的心还是猛地一沉。
“如何死的?”萧彻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冷得像冰。
“颈骨折断,一击毙命。”忠叔语气沉重,“应该是触发机关后,坠落的瞬间被人从后面拧断了脖子。干净利落,是高手所为。”
他顿了顿,补充道:
“属下仔细搜查了他身上和坠落的区域……除了些碎石烂泥,没有找到任何纸张、信物或其他可能藏匿线索的东西。对方……清理得很彻底。”
果然如此。
人证死了,物证也被搜刮一空。
他们冒着生命危险找到的线索,在即将触及核心的瞬间,再次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掐断!
十年的等待,母妃含冤的真相,父亲蒙羞的战死……
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原点,甚至比之前更加渺茫。
一股难以言喻的无力感和暴戾的怒火,在萧彻胸中疯狂冲撞。他猛地抬手,一拳狠狠砸在旁边一棵枯死的树干上!
“砰!”
一声闷响,树干剧烈摇晃,干裂的树皮簌簌落下,他的指关节瞬间渗出血丝。
“殿下!”沈清辞和忠叔同时惊呼。
萧彻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他只是死死盯着那口枯井,眼神猩红,如同被困的野兽,充满了毁灭一切的冲动。
母妃温柔的眉眼,沈将军刚毅的面容,孙太医惊恐绝望的眼神……
无数画面在他脑中疯狂闪现,最终凝聚成萧景琰那张伪善而阴毒的脸!
恨意,如同毒藤,紧紧缠绕住他的心脏,几乎让他窒息。
沈清辞看着他手背上淋漓的鲜血,看着他眼中那近乎破碎的冰冷和痛苦,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发慌。
她知道的,他背负得太多了。
此刻的挫败与愤怒,足以将一个人压垮。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现在不是绝望的时候,如果连他们都放弃了,那贵妃娘娘和父亲的冤屈,就真的永无昭雪之日了!
她上前一步,轻轻拉住了萧彻那只受伤流血的手腕。
她的动作很轻,带着小心翼翼的安抚。
萧彻身体猛地一僵,猩红的目光骤然转向她。
沈清辞没有回避他的视线,她的眼神清亮而坚定,如同黎明前最亮的星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殿下,”她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孙太医死了,但未必……什么都没有留下。”
萧彻死死地盯着她,没有说话,但那骇人的气息似乎凝滞了一瞬。
沈清辞松开他的手腕,从袖中缓缓取出那个染血的粗布药包,递到他眼前。
“这是在通风口外面,孙太医可能最后停留的地方,我捡到的。”她指着上面那个歪扭的“柳”字,和已经干涸发黑的血迹说道:
“这个‘柳’字,绣得如此隐蔽仓促,这血迹……殿下,您不觉得,这或许是孙太医在生命最后一刻,拼命想留给我们的……最后一点东西吗?”
萧彻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牢牢钉在那个药包上。
尤其是那个“柳”字。
母妃的闺名……
他眼底翻涌的暴戾和绝望,渐渐被一种极致的冰冷和锐利所取代。
他接过药包,指尖拂过那个绣字,动作轻缓得近乎珍重。
然后,他小心翼翼地打开了药包。
干枯的草药残渣,暗淡的矿石碎屑。
看起来毫无头绪。
忠叔也凑近仔细查看,眉头紧锁:“这些……像是某种药物的残渣,但这矿石……老奴眼拙,认不出是何物。”
萧彻捻起一点草药放在鼻尖轻嗅,又捏起一粒矿石碎屑,对着初升的日光仔细观看。
那碎屑在阳光下,隐隐泛出一种极其微弱的、诡异的幽蓝色光泽。
“这不是寻常矿石。”萧彻的声音依旧沙哑,却恢复了惯有的冷静与判断力:
“忠叔,去找楚离。他常年行走江湖,见识广博,尤其对偏门异物知之甚详。让他辨认此物。”
“是!”忠叔立刻领命,小心地接过那个药包,妥善收好。
“另外,”萧彻继续吩咐,眼神幽深,“查!昨夜那些杀手,虽然服毒自尽,但他们的兵器、衣着、训练有素的配合方式,总有迹可循!
还有这处皇庄,十年前是谁在管辖,后来为何废弃,每一任庄头、每一个与此地有关联的人,都给本王挖出来!”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斩钉截铁的杀伐之气。
“既然他们喜欢斩草除根,喜欢清理痕迹,”萧彻抬眼,望向京城的方向,目光冰冷如刃:
“那本王就一寸寸地挖,看看这地底下,到底埋了多少见不得光的东西!”
“属下明白!”忠叔精神一振,殿下没有被打倒!他立刻转身去安排。
枯井边,只剩下萧彻和沈清辞。
晨曦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萧彻转过身,看向沈清辞,目光复杂。他抬起那只受伤的手,看着已经凝结的血痂。
“刚才……”他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别扭。
“殿下是人之常情。”沈清辞打断他,递过一方干净的素帕,“先包扎一下吧。”
萧彻看着她平静的眉眼,看着她递过来的帕子,沉默片刻,接了过来,随意地缠在手上。
“你又救了我一次。”他说的是她砸出石块干扰刺客的事。
“彼此彼此。”沈清辞微微摇头,“若非殿下断后,我们谁也出不来。”
她看着他,语气郑重:
“殿下,线索看似断了,但我们并非一无所获。至少我们确定了贵妃娘娘确是中毒身亡,确定了父亲是因为调查此事而被害。
敌人越是急着灭口、清理痕迹,越是证明我们逼近了真相,让他们感到了恐惧。”
她的声音如同清泉,涤荡着笼罩在萧彻心头的阴霾与暴戾。
萧彻凝视着她,看着她苍白却坚毅的脸,看着她清澈眼中那簇永不熄灭的火焰。
在母妃去世后的漫长岁月里,他习惯了独自在黑暗中行走,习惯了将所有情绪冰封。
直到遇见她。
这个看似柔弱,却拥有着惊人韧性和智慧的女子。
一次次,在他最危险的时刻出现;一次次,在他几乎被仇恨吞噬时,将他拉回。
他缓缓抬起未受伤的手,极其轻柔地,拂开她额前一缕被晨露沾湿的发丝。
动作自然得,仿佛演练过千百遍。
沈清辞微微一怔,却没有躲闪。
他的指尖带着凉意,触感却莫名滚烫。
“沈清辞,”他低声唤她的名字,声音里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依赖与承诺,“这条路很难,但有你同行,似乎……也不那么难了。”
沈清辞心尖一颤,一股热流涌向四肢百骸。
她迎上他的目光,唇角轻轻扬起一个清浅却坚定的弧度。
“嗯。”
一个字,轻如羽毛,却重如千钧。
阳光终于冲破云层,洒满这片荒芜之地,也照亮了两人并肩而立的身影。
前路依旧迷雾重重,杀机四伏。
但握紧彼此的手,他们便有勇气,将这迷雾撕开,将这杀机,踏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