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了。夫人,小姐,不好了。”
这一声凄厉的尖叫,如同一把利刃,划破了庭院里死一般的沉寂。
方才还抱着手腕满地打滚的冯玉兰,那痛苦的呻吟声戛然而止。
满院的丫鬟婆子,也都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霎时没了声息。
只见那报信的小厮连滚带爬地冲进来。
他甚至来不及喘匀一口气,便“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老爷…老爷他…被山匪给绑了。”
这一句话,不啻于平地里起了一个惊雷,炸得众人脑中嗡嗡作响。
小厮带着哭腔,将话一句句往外倒。
“匪人传话说,务必…务必要程府的女儿家,在入夜时分,独自到城外架子山头去赎人。”
他磕了一个头,声音愈发颤抖。
“他们还说,切不可报官,否则便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话音落下,冯玉兰只觉得眼前一黑,整个身子都软了下去。
若不是胡玉蝶眼疾手快地扶了她一把,只怕她就要当场厥过去。
“老爷。”
她嘴里发出一声气若游丝的呼唤,眼泪瞬间涌了出来,整个人抖如筛糠。
胡玉蝶一面扶着她,一面拿眼角余光去瞟旁人。
那双眼中,哪里有半分担忧,分明是看好戏的兴味盎然。
倒在地上的林婉月聋拉着脸,泪痕未干,那双含悲带怨的眸子里,却飞快地闪过一抹亮色。
花嬷嬷的视线却未在这些乱作一团的人身上停留分毫。
她那双锐利的眼睛,自始至终,都牢牢地锁在程知意身上。
她瞧见程知意一动不动地站着,脸上不见半分惊慌。
这般异乎寻常的镇定,让花嬷嬷那颗七窍玲珑心,立时便品出了一丝不对劲的味道。
周遭的哭喊与惊叫,仿佛都离程知意远去了。
她的耳边一片轰鸣,眼前却清明得可怕。
一段被她刻意尘封在心底的记忆,翻涌上来。
是了,就是今天。
架子山。
就是这一场由林婉月亲手导演的,所谓英雄救父的好戏。
前世的她,何其愚蠢,竟真以为父亲落入了山匪之手,吓得六神无主。
她跟着林婉月一同上了那阴森可怖的架子山。
也就是在那条漆黑难行的山路上,林婉月一面假意安抚着她,一面却在她毫无防备之时,从背后狠狠推了她一把。
她只觉脚踝处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整个人便狼狈地摔倒在地,再也站不起来。
那时,林婉月那带着几分得意与悲悯的声音,犹在耳畔。
“哎呀表妹,你怎么这般不小心。”
“莫不是被吓破了胆,不敢救姨夫,故意将自己绊倒。”
“罢了,你这般娇弱,去了也是累赘,你且在此处等着,我一人去便好。”
说完,林婉月便提着裙摆,义无反顾地消失在了黑暗中。
后来,她成了满京城交口称赞的奇女子。
她勇敢,她孝顺,她不顾自身安危,从山匪手中救回了姨父。
就连那眼高于顶的伯爵夫人,都因此对她青眼有加,赞不绝口。
而她程知意,却成了人人耻笑的懦夫。
一个在父亲生死关头,却因贪生怕死而临阵脱逃的无用草包。
在对程府毫无用处后,被迫委身六十岁老马夫。
程知意缓缓地吸了一口气,再睁开眼时,眸中已是一片冰冷的澄澈。
林婉月。
这一世,我便让你将这出戏唱得更足些。
我倒要亲眼瞧着,你如何将自己搭的台子,亲手拆得片瓦不留。
她面上适时地露出惊恐之色,一双水盈盈的眸子蓄满了泪水,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傻了。
而那边的林婉月,已然开始了她的表演。
只见她强撑着从地上站起来,也顾不得自己脸上的指痕,踉跄着扑到冯玉兰身前。
“姨母,您千万要保重身子。”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却透着一股与她柔弱外表截然不同的坚定。
“姨父吉人自有天相,定不会有事的。”
她直起身,环视着院中慌乱的众人,俨然一副当家主母的派头。
“大家莫要慌乱,越是到这个时候,我们越要镇定下来。”
说罢,她便转过头,用一种无比关切的眼神望着程知意。
“表妹,你素来胆小,身子又弱,万万不可去那等虎狼之地。”
她吸了吸鼻子,眼中含着泪光,话语却掷地有声。
“婉月自幼无父无母,是姨父姨母将我抚养长大,恩同再造。”
“如今姨父有难,婉月便是拼了这条性命,也定要将姨父安然无恙地救回来。”
“此事,便由我去吧。”
这一番话说得是何等大义凛然,何等感天动地。
已然方寸大乱的冯玉兰,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她反手握住林婉月的手,哭得泣不成声。
“好孩子,好孩子,我们程家,是我们程家对不住你。”
胡玉蝶在一旁瞧着,心头冷笑,这林婉月果然有几分手段。
程知意只是垂着眼,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暗影,遮住了所有的情绪。
入夜,月色惨淡。
几辆马车悄无声息地驶出程府,朝着城外的架子山而去。
冯玉兰到底不放心,纵然手腕疼得厉害,也执意要跟着去。
胡玉蝶自然不会错过这等好戏,也寻了个由头跟了上来。
花嬷嬷则寸步不离地守在程知意身边,如同一尊沉默的门神。
马车行至山脚便停下了,余下的路,只能靠双脚走上去。
架子山的山路崎岖难行,碎石遍布,两侧的树木在夜风中张牙舞爪,如同鬼魅。
林婉月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扶着自己的丫鬟,走在最前头。
她还不忘时时回头,高声安抚着众人。
“大家跟紧了,莫要害怕。”
她的话音刚落,脚下便被一截凸起的树根绊了一下,整个人往前一个趔趄。
“哎哟。”
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呼脱口而出。
“这鬼地方的路,真是难走。”
那句娇气的抱怨,在这死寂的山林里,显得格外清晰。
林婉月也即刻意识到自己失言,忙清了清嗓子,回头又换上一副关切的面孔。
“姨母,表妹,你们当心脚下。”
这般故作镇定,却又处处透着狼狈的模样,瞧在程知意眼中,只觉得滑稽至极。
花嬷嬷跟在后头,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嘴角那抹讥讽的弧度愈发深了。
看来,今夜这出戏,唱戏的是个蠢货,看戏的却都是明白人。
一行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山上走,周遭静得只剩下风声和众人的喘息声。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就在此时,毫无预兆地响起一声凄厉无比的尖叫。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