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逸望着桌角的水渍。纸早已干透,可痕迹仍在,像是被人擦拭过却未擦净。
他没有唤人进来,也没去动那张布防图。笔搁在砚台边,墨迹尚未干涸。外面传来脚步声,是巡营弟子换岗,节奏比往常慢了些。
他起身走到案前,翻开影枢司的密档。青罡石短缺三成,镇灵符母纸仅够维持五座哨塔运转。这些材料若不及时补上,只能向外求援。
翻至中间一页时,他停住了。上面列着三个名字:青阳门、浮光谷、寒鸦寨。从前他们避之不及,唯恐惹祸上身;如今不同了,他们都开始有所求。
他先写信给青阳门。长老命不久矣,急需延寿丹。墨玄能炼制,但对方必须先交出矿脉份额。第二封信送往浮光谷,他们想要东营反震阵的图纸,可用母纸交换。第三封递至寒鸦寨——血屠残党近日在北岭活动,他们寻求庇护,云逸允诺安置之地,条件是派出二十名壮丁协助搬运物资。
每封信下都压着半块玉令。那是信物,也是承诺。
写完时天刚破晓。他将信交给传书弟子,叮嘱道:“走快马,避开南道。”
弟子离去后,云逸回到沙盘前,凝视北翼与东营的位置。材料问题暂解,可阵眼依旧不稳。昨夜巡查时,他察觉北岭哨塔的地基符文闪了一下,那是灵流异常的征兆。
工程营无人通晓此术。整个联盟中,唯有孤峰老人能识得这等古阵纹。
他转身从柜中取出一只木盒,打开后是一截竹简,断口齐整,边缘微焦。这是哑奴留下的遗物,也是当年那位阵法大师失踪弟子的信物。
他以朱砂提笔,在请帖上写下十个字:“归还故人之物,恳请亲临指点。”随后将竹简收入袖袋,运起灵力封存,以防途中受损。
这时,墨玄掀帘而入,手中拎着酒壶,面色略显疲惫。“你真把那截竹简拿出来了?”
“你不觉得该用了吗?”云逸反问。
“用了就得见面。他性情古怪,若见你不顺眼,拂袖而去,你也拦不住。”
“他会来。”云逸递过请帖,“你替我送去南岭。顺便留意路上是否有我们的信使返回。”
墨玄接过请帖,扫了一眼,轻哼一声:“你还真敢让他知道我们缺人手。”
“我不怕他知道。”云逸走到帐门口,抬眼望向天空,“敌人已经开始试探,我们不能再拖。”
墨玄未再多言,转身离去。
云逸留在帐中静候消息。
午时初刻,第一封回信抵达。青阳门答应交易,明日清晨运送两车青罡原矿前来,条件是丹药须当场试效。
接着浮光谷回复,同意以母纸换取图纸,但要求派遣一名弟子学习阵法结构。云逸应允。
最后是寒鸦寨,他们连夜集结三十人,今夜即可抵达营地外待命编队。
云逸将三份回执钉上战情板。资源之事,总算有了着落。
申时末,北岭哨塔急报传来:地基震动,符文再度熄灭。
他立即带人赶往现场。地面裂开一道细缝,灵气不断外泄。守卫称昨夜尚好,今晨突生异变。
他蹲下检查阵眼核心,指尖触到一块刻有星轨纹的石板。这纹路他认得——三百年前的九曜连枢法,如今已无人精通。
他站起身,对身旁弟子下令:“通知各队,今晚轮休。明日开始,全军待命。”
自己却未离开,留在哨塔内翻阅《九曜星枢录》残卷,逐页对照。直至子时,终于发现问题所在——子午线偏移七度,导致灵流方向错乱。原阵图未曾计入此项偏差。
正欲记录,外面忽有动静。
云逸抬头,见营门方向亮起一道光芒。一人踏云而来,身披灰袍,手持拐杖,身后跟着墨玄。
孤峰老人到了。
他步入哨塔,目光一落在那块星轨石板上,眉头顿时皱起:“谁动过这里?”
“我没让人碰过。”云逸答道,“昨日还好,今日突然失衡。”
老人蹲下细察石板边缘,继而抬头看他:“你身上,有我徒弟的东西。”
云逸从怀中取出竹简,递上前去。
老人接过,久久凝视。良久,才缓缓起身,自腰间取出三枚铜钉,精准插入地面三个孔位,轻轻一敲。
刹那间,整条防线灯火通明。北岭哨塔的符文重新浮现,光芒稳定如初。
“阵眼已稳。”老人道,“但你们的设计有误,需重改。”
云逸点头:“请您指点。”
老人不再多言,直接俯身在地上勾画起来。云逸蹲在一旁,一边看,一边默记。
两个时辰后,新阵图绘成。所有关键点位重新校准,并加入偏移补偿机制。老人站起身,将拐杖顿地一声:“三日内不得再生变故,否则我也无力回天。”
说罢,径直走向客房。
墨玄走近,将酒壶递给他。“你知道他刚才说了什么吗?”
“什么?”
“他说你像他年轻时的学生。”墨玄笑了笑,“就是脾气更倔些。”
云逸未笑。他拿着新阵图返回主营,铺展于沙盘之上。
天将拂晓,七队骨干悉数被召来。他立于前方,演示双线传令系统,又放出东营反震阵的模拟影像。
“现在,每一座哨塔皆可彼此呼应。”他说,“只要敌踪出现,信号即刻传至主帐。”
有人问道:“若再有人伪造情报呢?”
“假情报只能骗一次。”云逸答道,“我们现用两种指令:明令走符阵,密令用古篆。除非对方识得三百年前的文字,否则无法破解。”
众人沉默。
他取出火折子,点燃了旧版布防图。
火焰腾起时,他说道:“从今日起,再无漏洞。”
随即下令:全军休整一日,恢复体力。各队监察使着手统计表现,为战后论功行赏做准备。
众人退去,唯他独留帐中。桌上摊着新阵图,沙盘上的标记也已全部更新。
他左手轻轻抚过左耳的朱砂痣,目光投向北翼山谷的方向。
忽然,外头传来一声轻响。
是他放在桌边的茶杯,不知何时倾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