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逸的手指仍停在朱砂笔上,笔尖悬于星图南侧一处标记之上。那一点红尚未落下,宛如一滴凝滞的血。
灵悦立在他左后方,剑柄上的铃铛未曾轻响。她的目光落在星图边缘那些被炭笔圈出的小点上——每一个都对应着最近三日阵眼出现异常的位置。
墨玄倚靠着柱子,酒葫芦早已见底。他手中把玩着一柄匕首,刀面映出星图一角。当光影移至“西陵”二字时,他忽然开口:“他们没走远。”
云逸没有回头:“你说什么?”
“撤退的路线。”墨玄用匕首指向星图外圈几处断裂的痕迹,“若是真的溃败逃散,脚印应是杂乱无章。可这些脚印——”他顿了顿,“是一列列走的。”
灵悦皱眉:“你是说,他们在演?”
“不是演。”云逸终于落笔,朱砂如血渗入星轨,“是换了打法。”
他抽出一份新战报,纸角已被烧焦。上面写着:北线巡逻队遭遇小股敌军,交手不足十招,对方即撤离。未伤人,未夺物,只在地上留下一道刻痕。
“这不是来杀人的。”他说,“是来留记号的。”
墨玄冷笑一声,将匕首插回腰间:“如今连杀人也讲规矩了?”
“不是规矩。”灵悦忽然开口,“是信号。你看那些刻痕的方向,全都指向我们的传讯阵。”
云逸翻开另一页,那是缴获物品清单:兵器、符纸、破甲符,还有一堆空药囊。他取出一张记录,指尖划过“影息散”三字。
“这药能遮蔽神识。”墨玄接道,“常人闻不到,也探不出。但他们故意留下药囊,就是想让我们发现。”
“说明他们不怕我们知道。”云逸声音微沉,“他们知道我们会猜,会查,会动。”
屋内陷入寂静。
灵悦缓缓松开按剑的手:“那你现在怎么想?”
云逸走到星图前,拾起炭笔,在原有防线之外画了一圈小点。“过去他们是想破防。现在不打了,改为绕行。骚扰、试探、留记号,像是在找什么。”
“找漏洞?”灵悦问。
“或是在找规律。”墨玄直起身,“你何时派援兵,哪条线换岗最慢,哪个阵眼反应最迟钝。他们不是在攻城,是在观察你如何守城。”
云逸点头:“所以这一战,他们输了。”
“输了还能回来?”灵悦不解。
“正因输了,才敢变。”云逸指着战报中一行字,“伤亡数字太整齐——轻伤三十七,重伤十九,死亡八人。一个不多,一个不少。战场上哪有如此精确的统计?”
墨玄眯起眼:“你是说,这些伤亡是假的?”
“至少不全是。”云逸翻到背面,贴着几张从尸体上取下的令符照片,“死人不会带走自己的令符。可这批令符,七成为空,内无魂印。”
灵悦眼神一紧:“他们在藏实力。”
“不止如此。”云逸将照片排成一列,“你们看这些裂纹的角度。”
三人凑近细看。
每块令符上的裂纹各不相同,有的斜向上,有的偏右下,有的曲折蜿蜒。
墨玄执笔在纸上摹了几道,再并列对比:“这不是随意崩裂。像是……有规律。”
“时间?”灵悦猜测。
“有可能。”云逸接过纸张,“若这是密码,那他们每日都在传递消息。我们一直以为他们已溃散。”
墨玄吹了声口哨:“还挺会演。”
云逸却未笑。他重新铺开星图,以不同颜色标注所有异常事件的时间与地点。红点渐增,最终连成一条螺旋线,由外而内缓缓收拢。
“他们不是乱打。”他说,“是在画圈。一圈一圈压缩我们的反应范围。”
灵悦望着那条线:“你的意思是,他们在逼我们调整部署?”
“已经调整了。”云逸指向几处新增的巡逻点,“我们加强了西线兵力,缩短换岗间隔,启用了备用阵眼。这些改变,全因他们近期动作所致。”
“所以我们正按他们的节奏行事?”墨玄皱眉。
“极有可能。”云逸放下笔,“他们无需取胜,只要我们动起来。越忙,就越易出错。”
屋内气氛骤然沉重。
灵悦低声问:“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不动。”云逸说,“至少,别让他们看出我们如何动。”
墨玄摸了摸头上断簪:“说得容易。外面的人可不听你指挥。方才陈老将军来找我,说底下弟子心急如焚,都想追击,趁他们受伤补上一刀。”
“主战的声音不小。”灵悦补充,“我刚去药房取丹药,听见几位队长议论,说再这般死守,士气迟早崩溃。”
云逸沉默片刻,踱至桌边拿起一只空药囊,轻轻捏了捏底部。些许细粉飘落,在灯下泛着灰光。
“影息散残留。”他说,“但量极少。不足以支撑隐身,只能短暂遮蔽神识。”
“说明他们在节省使用。”墨玄接过药囊,“怕暴露行踪。”
“也说明人数不多。”灵悦道,“若是大队行动,不可能仅靠这点药掩护。”
云逸点头:“所以我判断,主力已撤离,留下的只是精锐小队。任务并非攻占,而是消耗。”
“耗什么?”墨玄问。
“耗耐心。”云逸看着二人,“他们知道我们赢了上一场,但我们付出了代价。如今人人都想扩大战果,却无人思量接下来是否会更疲惫。”
墨玄笑了笑,这次并无讥讽之意:“你打算让大家歇着?”
“相反。”云逸走向星图,用朱砂笔圈出三处边境要地,“我要让所有人继续动,但方式不同。”
“怎么说?”
“取消轮休。”云逸道,“改为双岗制。昼夜皆有人值守,但不同时换班。巡逻路线每日更换,由我亲自拟定。”
灵悦皱眉:“这样大家会更累。”
“我知道。”云逸语气平静,“但他们更怕的是等待——等敌人现身,等命令下达,等下一步决策。与其让他们干等,不如让他们忙碌。”
墨玄盯着他良久:“你还真狠。”
“我不是狠。”云逸低头翻开一本册子,“我是清醒。一旦我们停下,他们就会加速;一旦我们犹豫,他们就有机会。”
他写下几行字,递给灵悦:“照此传达:所有命令口头传达,不得书写。每日子时与午时各设一个‘静默时段’,期间禁用传讯符。”
灵悦接过纸条:“为何要静默?”
“切断可能的监听。”云逸说,“若他们真能窃听我们的消息,就必须存在一段我们完全沉默的时间。”
墨玄晃了晃空葫芦:“有点用。至少能让那些躲在暗处的人抓狂。”
云逸再次望向星图,用炭笔在螺旋线末端画下一个叉。“他们以为我们在防破阵。其实我们现在防的是心乱。”
灵悦看着那个叉:“你觉得他们会下一步去哪?”
“未必有下一步。”云逸说,“他们现在的目的,就是让我们相信他们会有下一步。”
墨玄冷哼一声:“搞得像心理战。”
“本来就是。”云逸收起笔,“他们受了伤,但未倒下。如今变换策略,只为诱我们自乱阵脚。”
门外传来脚步声,一名弟子推门而入,手中捧着一块新缴获的令符。
“大人,刚在东岭发现。”他恭敬呈上,“无打斗痕迹,仅插于地面,似是刻意遗留。”
云逸接过令符,翻至背面。
一道新刻痕横贯其上,深浅均匀,方向朝右下方倾斜约三十度。
他抬头望向星图,那里已有十几个相似标记,散布各处。
每一处角度,皆不相同。
云逸将令符置于桌面,指尖轻轻压住边缘。
灵悦低声道:“你看懂了吗?”
云逸未答。
他提起朱砂笔,对着星图中心,缓缓写下两个字:
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