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逸推开议事殿的门时,天还未亮。他脚步有些虚浮,手扶着门框站了片刻,才勉强稳住身形。他在西岭药仓查了一整夜,守卫记忆全无,登记簿上的灵力痕迹也被抹除干净,只留下一丝残存的气息——那是他以《圣体灭天诀》强行逼出的。
那股气息极寒,不似正道中人所留。
他走到桌前坐下,指尖刚触到笔杆,手便微微一颤。他已经三日未眠,神思混乱,眼前景物隐隐晃动。他用力眨了眨眼,重新执笔欲记下线索,可写出来的字歪斜如波浪,几乎难以辨认。
笔尖骤然断裂。
他靠近椅背,闭目喘息。耳中嗡鸣不止,左耳的朱砂痣频频跳动,仿佛被人用针刺着。他知道不能再硬撑,可脑中纷乱如麻:执法队的赤铜印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空白符纸被悄然运走,药仓夜间有人出入却毫无登记……
这些事不能停,一旦松懈,便会生变。
门外传来脚步声,轻而沉稳,节奏熟悉。
门缝微开,灵悦端着一只白玉碗走了进来。碗上覆着薄纱,热气升腾,在她脸上蒙了一层淡淡的雾。她将碗轻轻放在桌上,先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
“有点烫。”她低声说。
云逸睁开眼:“你怎么来了?”
“你没回房,也没吃饭。”她掀开纱布,汤色清透,泛着微光,“我熬了些汤。”
“我现在没空。”
“再这样下去,明天就得倒下。”她舀起一勺,递到他唇边,“张嘴。”
他偏头躲开:“等我把这几行写完。”
“写完了你也看不清。”她语气冷了几分,“你的眼睛已经花了。”
云逸揉了揉眉心:“我知道还有人在暗中作祟。只要一天查不出真相,资源就会继续流失,伤员可能因此无药可用。”
“那你倒下了呢?”她直视着他,“谁来接着查?墨玄?他昨夜才醒酒。还是我来?我的心脉本就不稳。”
云逸怔了一下。
她又将勺子往前送了送:“喝完这碗,我让你安静半个时辰。”
他望着她冰蓝色的眼眸,里面没有责备,只有担忧。终于,他张开了嘴,咽下那口温热的汤。
药香微苦,却带着暖意。
第二勺,他自己凑了过去。第三勺,手已不再颤抖。一碗饮尽,他长舒一口气,肩头也渐渐松弛下来。
“好些了吗?”她问。
“嗯。”
“那就闭会儿眼。”她收起碗,顺手拿走了桌上的笔,“别想着动脑,睡不着也躺着。”
他倚在椅背上,眼皮越来越沉。即将入梦时,听见她说:“天亮前必须闭眼半个时辰,否则下次我给你炖更苦的药。”
他想笑,终究没笑出来。
风掠过屋檐,檐角的铃铛轻响一声。
屋内重归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云逸察觉有人靠近。他未睁眼,呼吸却悄然变化。那人步履极轻,走到桌前,翻开了他写的记录。
纸页翻动的声音细微,却在他耳中格外清晰。
那人停顿数息,又往后翻一页,动作忽地凝住。
云逸猛然睁眼。
那人已退至门口,是影刃队的一名小队长,低头抱拳:“统帅,属下有战报上报。”
“现在?”
“刚送到的,关于东峰符库的夜间巡查。”对方双手呈上竹简。
云逸接过略扫一眼,抬眼问道:“你方才翻的是哪一页?”
“属下……只是想找空白处记录。”
“我写的字,你不认识?”
那人僵在原地。
这时,灵悦推门而入,手中拿着空碗:“怎么了?”
“没事。”云逸放下竹简,“让他出去。”
小队长退出,门轻轻合上。
灵悦察觉气氛异样:“他有问题?”
“不是他。”云逸摇头,“他是被人派来的。真正想看记录的,是背后之人。”
“你发现了什么?”
“南谷灵矿的运输单上,同一枚赤铜印出现在三个不同时间,但灵气波动完全一致。说明是同一枚印模所盖,并非当场用印。”他凝视桌面,“有人在伪造交接文书。”
灵悦蹙眉:“执法队高层不会如此愚蠢。”
“所以不是他们亲自所为。”云逸冷笑,“是有人借用了他们的印信。此人职位不高,却能自由进出各处仓库。”
“西岭药仓的事,也是他做的?”
“八成如此。”云逸起身,抓起外袍,“我要再去一趟药仓,这次不带随从,也不穿便装。”
“你现在就去?”
“越快越好。”他朝门口走去,“他们以为我在休息,正好动手。”
灵悦没有阻拦,只把空碗塞进他手里:“把这个带上,回头我还得洗。”
他低头看碗底,残留的汤液映着灯光,泛起一圈微光。
他点头,转身离去。
外面天光初现,风微凉。
墨玄靠在廊柱上,红衣未换,手中握着一枚新制的玉简:“你要真去药仓,记得查后院那口井。守卫说最近水味发苦,没人理会。”
“你怎么知道?”
“我路过尝了一口。”墨玄将玉简抛给他,“记分系统弄好了,今晚可用。顺便告诉你,灵悦熬汤时加了凝心丹碎末,你以为她只会做饭?”
云逸低头看着玉简,沉默不语。
“她怕你撑不住。”墨玄拍了拍他肩头,“我们都怕。”
云逸将玉简收入袖中:“我去去就回。”
走出几步,身后传来低笑。
是影刃队的小队长与另一名队员在闲谈:“统帅也有乖乖喝汤的时候啊?”
“人家那是关心则乱。”另一人笑道,“你看灵悦,平日冷若冰霜,一见他就变了。”
“你说他们俩有没有……”
话未说完,檐下铃铛轻轻一响。
灵悦立于台阶之上,马尾高束,目光淡淡扫过。
两人立刻噤声,低头行礼。
她未言语,转身回到议事殿。
殿内只剩云逸留下的笔、册子与那只白玉碗。碗底汤渍未干,在灯下泛着微光。
风起,檐角铃铛再度轻响。
角落阴影中,站着一人,手中捏着半张焦黑的纸,纸上名字已被火焰吞噬大半。
他用拇指摩挲着纸缘,缓缓抬头,望向药仓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