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逸扶着灵悦走过主峰回廊时,天边才刚泛起一丝灰白。她脚步虚浮,手指紧紧扣住剑柄,勉强支撑着身子。他没说话,只是默默将一颗凝心丹塞进她掌心,顺势将她送进了医阁。
药炉中飘出淡淡微光,墨玄已候在案前,袖子卷至手肘,正用银针拨弄火苗。他抬眼扫过灵悦的面色,又瞥了眼云逸左耳那颗若隐若现的红痣——它正微微发烫,仿佛被什么点燃了。
“你再这么给她渡灵力,下一个躺下的就是你自己。”墨玄冷着脸,把药杵重重磕进石臼,“我这儿不收硬撑的傻子。”
云逸靠着窗台坐下,声音沙哑:“她必须尽快闭关。”
“我知道。”墨玄翻了个白眼,“可你也别把自己当灵脉插座使!别人练功走火入魔,你是救人救到经络打结。”
灵悦靠在软垫上,一直闭着眼,未曾出声。直到云逸起身欲走,她才睁开一条缝,轻声道:“……谢谢你。”
他摆摆手,转身离去。
外头风轻,檐下铜铃微晃,发出细碎声响。他立于台阶之上,目光落在山门外那个缓步走近的身影。那人穿着一件旧灰袍,背着布包,走得不疾不徐,每一步却如丈量过一般规整。
“来了个访客。”不知何时,墨玄也踱了出来,手里拎着酒葫芦,“说是北溟来的使节,要见守界盟主。”
“我没这个名头。”云逸盯着来人,语气淡然。
“巡界队拦了三次,全被他拿铁令震退。”墨玄喝了一口酒,“星陨铁令,百年前的老物件了。如今连仿品都少见。”
云逸眯起眼。那人已行至门前,从怀中取出一块漆黑令牌,高高举起。阳光照落其上,竟似被吞噬,毫无反光。
“请转告云公子,”来人嗓音干涩,“北溟遗族愿与守界盟共御后患。”
云逸缓步走下台阶,在距对方三步处停下。他未接令牌,也未允其入殿,只淡淡问道:“三年前断龙崖之战,你们在哪?”
来人低头:“那时族中避世未出。”
“哦?”云逸嘴角微扬,“可我记得,那一战死了七十二个探子,全都佩戴星陨铁令。你们既已避世,怎还会有族人外出送死?”
对方喉头微动,仍低着头:“那是叛逃之徒,私自行动。”
云逸轻笑一声,侧身让开:“进来吧。”
偏厅茶香袅袅。云逸坐于下首,姿态谦和,实则灵识如网,悄然锁住对方一举一动。那人坐得笔直,双手置于膝上,呼吸平稳。可每隔九息,胸口便有轻微滞涩,仿佛被人扼住咽喉。
“贵族此次来访,所为何事?”云逸端起茶杯,语气平静。
“听闻守界盟成立,特来商议结盟。”来人双手奉杯,“愿共享灵矿,共守边域。”
云逸不动声色,眼角余光却掠向门口。不知何时,灵悦已悄然伫立,高马尾束得整齐利落,指尖轻轻拨弄剑穗上的青玉铃铛。她的目光扫过方客腰间香囊,瞳孔微缩,随即恢复如常,朝云逸极轻地点了下头。
他知道:有问题。
茶至第三盏,访客忽然开口:“云公子可曾去过北溟?”
“不曾。”云逸放下杯子。
“可惜。”来人摇头,“那边有座沉星塔,据说埋着一部古诀,能补残缺灵根。”
云逸神色如常,内心却猛然一震。这句话,不该有人知道。
他母亲临终前,说的正是这句。
“多谢告知。”他起身道,“今日天色已晚,先生先去客房歇息,明日再议。”
来人起身行礼,动作一丝不苟。出门时,鞋底蹭过门槛,留下一道浅灰色痕迹。
云逸盯着那道印子,久久未动。
夜半,墨玄蹲在客房窗外的屋檐上,面前摆着九个小瓷碟,各盛不同药材:赤蜈粉、霜蟾脑、鬼灯笼叶……他将访客留下的茶渣逐一混入,观察反应。
最后一碟中,药渣遇水泛起淡紫色烟雾。
“蚀魂香。”墨玄冷笑,“老配方了,专为遮掩神识探测。”
他收起瓷碟,翻身跃下,直奔主殿。
云逸正在灯下翻阅边境通行簿。桌上摊着三张纸:一张是访客登记表,一张是星陨铁令的拓片,还有一张是从客房地板缝隙里刮出的纸灰。
“查到了。”墨玄推门而入,将药笺拍在桌上,“灰烬中有蚀魂香残留,说明此人要么惧怕神识探查,要么……根本不敢用真名。”
云逸拿起药笺细看,指腹缓缓摩挲着“蚀魂香”三字。
“他来之前,经过哪些地方?”他问。
“东荒李氏领地、南境哨所外围、北岭废弃矿道。”暗卫低声回报,“每一站都有人见他焚香祭拜,灰烬均未清理。”
“祭拜?”云逸皱眉。
“祭的是死人。”暗卫递上一块布巾,“我们在矿道口找到这个,裹着半块腐烂衣角,上面绣着一个‘血’字。”
云逸猛地抬头。
血屠的名字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但他立刻压下念头。那人早已死去,斧头碎在南岭战场上。
可……若他未死呢?
“调阅近三年所有战死者名录,尤其是尸身不全者。”云逸声音渐冷,“另查北溟遗族最后现身年份,是否有血脉记载。”
墨玄倚在柱旁,晃着手中药葫芦:“你觉得他是冲你来的?”
“他是冲记忆来的。”云逸合上簿册,“他知道我灵根残缺,知晓断龙崖之事,还特意提起沉星塔……这些都不是寻常情报能得知的。”
“那就是熟人。”墨玄眯起眼,“或者,是想让你以为他是熟人。”
两人沉默片刻。
“他在演戏。”云逸低声道,“可演得太真,忘了灰烬烧不尽。”
墨玄咧嘴一笑:“那就让他继续演。等他亮出底牌,我们再掀桌子。”
云逸没有笑。他望向窗外,月光洒落廊下,映出自己的影子——比平常短了一寸。
那是灵根超负荷的征兆。
但他顾不上这些。
次日清晨,方客准时出现在主殿外,依旧恭敬站立,双手交叠于腹前。
云逸迎出去,脸上带着温和笑意:“昨夜休息可好?”
“甚好。”来人低头,“多谢款待。”
“既然如此,不如去观星台走走?”云逸伸手示意,“那里视野开阔,适合谈大事。”
来人略一迟疑,随即点头:“荣幸之至。”
两人并肩而行,墨玄远远跟在后方,手中捏着一颗药丸。灵悦则立于高处塔楼,手指搭在剑柄上,目光始终未离访客背影。
登上观星台时,云逸忽然驻足。
“你说你们来自北溟。”他望着远方群山,“可你知道吗?真正的北溟遗民,从不低头说话。”
来人脚步一顿。
云逸缓缓转身,直视着他:“他们习惯仰头望星,因传说其祖先是星辰坠落所化。”
风拂过平台,吹动二人衣角。
访客依旧低着头,声音平静:“或许……我只是个例外。”
云逸笑了:“那你告诉我,沉星塔第七层密室,门朝哪个方向开?”
空气瞬间凝固。
访客未答。
云逸步步逼近:“我母亲死前所言的秘密,你也知晓。可她从未对任何人提起。”
他抬起手,指尖凝聚一缕灵光:“所以,你到底是来结盟的,还是来寻仇的?”
方客终于抬起头。
他的眼睛极黑,无波无澜。
就在这一刻,灵悦在塔楼上猛然握紧剑柄。
墨玄手中的药丸无声碎裂。
而云逸左耳的朱砂痣,骤然滚烫如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