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牌在掌心压出一道红痕，云逸却未松手。北边荒冢方向，风忽然转了向。
他抬眼望去，晨光正悄然勾勒沙盘上七座山峰的轮廓。主峰下的竹简不知何时偏斜了一角，仿佛被人不经意触碰过。哑奴静立原地，喉间微光一闪，未发一言，只伸出手指，轻轻点向东岭与中谷交界处的一块碎石。
“他们动了。”云逸开口，声音不高，却让帐中所有人瞬间绷紧神经。
灵悦已背剑在身，指尖轻抚剑穗上的青玉铃。铃铛微微晃动，却没有发出声响。她昨夜未曾归营，一直守在东岭阵眼，眼下略显疲惫，目光却清亮如冰泉。
“起雾了。”她说，“不是寻常晨雾，是贴着地面爬行的那种，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地下推着它前进。”
墨玄从药箱抽出一根银针，挑开陶罐封口，凑近嗅了嗅，眉头微皱：“怨引香浓度翻倍，还掺了‘梦噬粉’——这东西会让人看见死者的脸。敌人想乱我们心神。”
云逸点头，将铜牌重重拍在沙盘边缘：“那就别等他们布好局。青羽卫按‘夜翎’轮训第三套路线，分三波推进，不许接战，只查踪迹。发现异常，立即点燃雷符示警。”
“你真要先动手？”墨玄挑眉，“还不知对方底牌。”
“底牌不在手中，而在节奏。”云逸目光扫过三人，“他们逼我们分兵、疑有内鬼、防备偷袭，正是怕我们腾出手反击。如今他们以为我们在防守，我们偏要进攻。”
灵悦嘴角微扬：“虚张声势，我最擅长。”
“你带二十名剑修，从东岭斜坡压下，剑气外放，但不得破阵。”云逸指向沙盘，“让他们误判你要强攻，逼其调兵。中谷埋伏组准备落石锁道，一旦敌军前移，立刻切断退路。”
墨玄咧嘴一笑：“剩下的活儿，该轮到我的小可爱们出场了？”
“全员佩戴驱煞香，后勤线加派双岗。”云逸递出一张符纸，“这是新的传讯暗码，每半个时辰对频一次。你带毒医队沿西岭外围行动，凡气味异常，立刻下药封脉，优先活捉。”
墨玄接过符纸塞进袖中，顺手解下腰间一只漆黑小瓶，晃了晃：“正好试试我昨夜熬的‘迷魂醉’，喝一口能睡三天，尿出来都是药味。”
这时，哑奴缓缓上前，将半截竹简插入沙盘北方荒冢的位置，动作缓慢却坚定。喉间微光一闪，震动片刻，吐出四字：“阴盛阳溃。”
众人一怔。
云逸皱眉：“祭阵快完成了？”
哑奴摇头，指了指耳朵，又指向地底。
灵悦忽然明白：“不是时间问题……他们是故意放缓节奏，等我们松懈，或者——等我们主动出击。”
“那就给他们一个‘主动出击’。”云逸冷笑，“但不是他们期待的那种。”
命令迅速传达。不到一炷香工夫，东岭坡道已有剑光闪现。灵悦立于高岩之上，长剑出鞘三寸，寒气凝作霜花，剑心之力悄然渗入地脉。她并未全力催动，而是以极细微的灵力波动，模拟大规模进攻前的征兆。
与此同时，百名青羽卫已潜入西岭密林。灰袍裹身，脸上涂着驱邪泥，腰间悬挂镇魂雷。三队人马呈品字形推进，脚步轻而有序。
中谷伏兵藏于断崖两侧岩缝，手中紧握引雷绳，双眼紧盯下方那片愈发浓重的灰雾。
雾，确实在动。
它不像随风而来，反倒似从地底渗出，贴地蔓延，遇石绕行，遇树攀爬，仿佛有生命一般。
墨玄蹲在一棵老松下，取出小瓷碟，倒入药粉，滴入一滴血。粉末遇血即黑，腾起一股腥臭烟气。
“果然是幻雾障。”他冷哼，“古禁术里最阴毒的一种，以死人脑浆混地阴气炼成。”
他起身挥手，十名弟子立刻散开，各捧陶瓮，在雾气边缘撒下淡黄色粉末——特制“醒魂散”，专破迷神邪术。
雾气触及粉末，竟如活物般缩退。
“好戏开场了。”墨玄眯起双眼。
就在此时，东岭方向一声剑鸣划破长空！
灵悦终于出剑。
她未冲锋，而是一剑斩向苍穹，剑气化作冰丝直冲云霄。第二剑、第三剑接连而出，每一剑都精准落在结界纹路上，将自己的气息层层嵌入。
大地微微震颤。
雾气骤然停滞。
“动了！”中谷伏兵队长低吼，“地底有动静！”
几乎同时，西岭密林深处，一枚雷符轰然炸响！
“发现目标！”青羽卫传讯员疾奔而来，“三十七号路线，枯井西北三十丈，有邪修潜伏，正逼近补给线！”
云逸立于主营高台，目光如钉。
“按计划，镇魂雷九息一轮，打断充能。”他低声下令。
第一批雷符掷出，精准落入雾区深处。轰鸣声中，一股黑气猛然窜起，旋即被第二轮雷符砸回地面。
墨玄已率队突进雾区边缘。他捏住鼻子，一脚踢开腐叶，露出半截白骨笛。笛身刻满扭曲符文，正微微发烫。
“就是你在作祟。”他冷笑，抽出匕首，一刀劈下。
笛断，雾散。
远处传来一声闷哼，似有人强行压抑痛楚。
“中计了。”云逸眼神一凛，“他们以为我们只会防守，却没料到我们会用他们的节奏反制。”
他抓起铜牌，大步走下高台：“传令灵悦，压制转为强攻，逼他们现出怨池核心。墨玄，封魔丹备好，我要活口问话。”
墨玄咧嘴一笑，从怀中取出一排小药丸：“三百颗‘闭嘴丸’，保证问一句答一句，多说一个字，舌头烂掉。”
话音未落，北方荒冢方向骤然爆起血光！
地面裂开一道缝隙，二十三名黑袍人跃出，巨斧横扫，竟是要自爆血神经阵，引爆地下怨池！
云逸瞳孔骤缩，猛然想起——那些陶罐上的红痕，蔓延周期正是九息！
“青羽卫，镇魂雷连投！”他怒吼。
雷符接连炸响，硬生生打断血气凝聚。第五轮雷爆间隙，哑奴突然迈出主营，手持竹简冲向战场边缘。
他默念残篇口诀，周身浮现出断裂的金色符文。符文在空中交织，竟短暂凝成一道封印阵纹，将血阵冻结三息！
云逸抓住时机，率精锐直扑怨池核心。
一掌拍下，地底轰鸣戛然而止。
黑气四散，敌军全面后撤。
战报陆续传来：东岭牵制成功，中谷锁道完成，西岭破阵擒敌二十三人，怨池核心摧毁，敌方攻势瓦解。
灵悦拄剑立于东岭，喘息未定，青玉铃轻轻晃动。
墨玄坐在俘虏堆前，手中把玩小刀，笑得像个讨糖的孩子：“谁先开口，我就少切你一根手指。”
哑奴默默走回沙盘前，将竹简插回主峰之下，身形比先前更显佝偻，目光依旧锐利如初。
云逸立于高台边缘，望着北方渐渐消散的黑雾，手中铜牌再度攥紧。
风穿过营地，吹起他洗得发白的青衫。
左耳那粒朱砂痣，隐隐泛出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