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舢板在狭窄的支流中无声滑行,撑船的狗娃显然极熟悉这片水域,竹篙起落间,船只灵活地避开浅滩和暗桩,沿着河道最隐蔽的路线前行。
晨雾如同乳白色的纱幔,笼罩着水面和两岸枯黄的芦苇,将天地间的一切都模糊了轮廓,也完美地遮掩了他们的行迹。
陈佳乐蜷缩在船头,湿冷的衣裳被晨风吹拂,带来一阵阵寒颤。
脚踝的肿胀并未消退,疼痛如同附骨之疽,但随着舢板远离李家村,那种被追兵步步紧逼的窒息感总算稍稍缓解。
她回头望去,村庄早已消失在浓雾与芦苇荡之后,唯有远处隐约传来的、被距离拉长的犬吠声,证明着搜捕仍在继续。
狗娃是个沉默寡言的少年,专注地撑着船,只有偶尔需要变换方向时,才会用极低的声音简短提醒一句。他的沉稳和机警,让陈佳乐稍稍安心。
“狗娃兄弟,多谢你。”陈佳乐低声说道,声音因寒冷和虚弱而微微发颤。
狗娃回头看了她一眼,黑亮的眼睛里没什么情绪,只是摇了摇头,闷声道:“爹说了,要送到野鸭渡。”
舢板顺着蜿蜒的河道前行,雾气渐渐变得稀薄,天色亮了些,但依旧阴沉。
两岸的景致逐渐开阔,芦苇荡愈发茂密无边,水鸟被船只惊起,扑棱着翅膀飞入更深的苇丛。
这里已是运河支流与更广阔水系的交界地带,人烟愈发稀少,空气中弥漫着荒芜的水汽和植物腐烂的气息。
就在陈佳乐以为暂时安全,可以稍松一口气时,脑海深处,那个沉寂了许久的、属于系统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响了起来——
【叮——检测到关键证据‘漕运私械账册’已获取并初步保全。线索链完整性判定中……】
【判定通过。关联人物‘顾青兰’命运转折点关键物品已确认。】
【隐藏支线任务‘寻觅顾家沉冤之证’(1\/1)状态更新:已完成。】
【任务奖励结算中……】
【奖励一:能量碎片x1(已自动用于修复宿主魂魄稳定性,当前魂魄稳固度提升至8.4%)。】
【奖励二:技能‘墨韵留痕’(被动)。效果:宿主使用笔墨时,字迹将自带一股难以模仿的独特风骨与灵韵,小幅提升书法、绘画作品感染力与辨识度。(源自对顾青兰书画技艺的感悟与融合)】
【提示:首个任务完成,系统能量得到初步补充。下一个任务线索,将在宿主抵达相对安全区域后发布。】
一连串的信息如同冰水浇头,让陈佳乐瞬间僵住。
任务……完成了?
就这么……完成了?
她下意识地摸向怀中,那本冰冷、湿漉、却沉重无比的账册依旧紧贴着她的肌肤。
是因为拿到了它?
因为这本账册,是足以颠覆顾家冤案的关键?
所以系统判定她找到了“顾家沉冤之证”?
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
有完成目标的短暂松懈,有对系统在这个时间线运作方式的茫然,更有一种强烈的、不真实的感觉——她拼却性命,在淮安码头九死一生换来的东西。
在系统的评判规则里,似乎只是一个可以量化的“任务物品”?
那顾言修的含冤而死呢?
顾青兰背负的家族重担呢?
那些隐藏在漕运之下的黑暗与鲜血呢?
难道这一切,都只是为了让她“收集能量碎片”的背景出现的吗?
一种莫名的荒谬感和寒意,比河上的晨风更刺骨,从心底深处蔓延开来。
“婶子,你怎么了?”狗娃似乎察觉到她瞬间的情绪波动和身体的僵硬,停下撑篙的动作,疑惑地回头。
陈佳乐猛地回过神,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挤出一个苍白的笑容:“没……没什么,只是脚有点疼。”
狗娃“哦”了一声,没再多问,继续撑船。
陈佳乐却再也无法平静。
系统的提示像一块巨石投入心湖。
任务完成,意味着她离回去的路近了一步,这是她一直期盼的。
但“墨韵留痕”这个技能……提升书画感染力?
在这生死逃亡的关头,这技能有何用处?
难道以后要靠卖字画为生吗?
未免太过讽刺。
而“下一个任务线索将在抵达安全区域后发布”,更像是一道悬在头顶的利剑,提醒着她,眼前的危机远未结束,甚至可能只是更大风暴的前奏。
她抬起头,望向舢板前方。
雾气已基本散去,视野尽头,一片浩瀚无垠、水天相接的广阔水域隐约可见。
那就是云泽湖了。
湖面笼罩在铅灰色的天幕下,波涛微涌,显得深沉而神秘,仿佛蕴藏着无尽的未知与危险。
野鸭渡,是云泽湖北岸一个废弃的小渡口,据说早年还有些渔民聚集,后来因水道变迁和匪患,早已荒废,成了水鸟和芦苇的领地。那里,会是系统所谓的“相对安全区域”吗?
“快到了。”狗娃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他指着前方一处芦苇特别茂密、隐约可见破旧木桩的湖岸,“那就是野鸭渡。”
舢板缓缓靠向那片荒凉的湖岸。
靠近了才发现,所谓的渡口,只剩下几根腐朽发黑的木桩歪斜地立在浅水里,一座半边坍塌的草棚孤零零地立在稍高处的土坡上,四周寂静得只能听到风吹芦苇的沙沙声和湖水拍岸的轻响。
确实足够隐蔽,也足够……荒凉。
狗娃将舢板稳稳地停在浅水区,跳下水,扶着陈佳乐上岸。
脚踩在松软潮湿的泥地上,受伤的脚踝又是一阵钻心的疼,让她险些站立不稳。
“我只能送到这里了。”
狗娃从船舱里拿出一个粗布包袱,递给陈佳乐,“里面是娘准备的干粮和水,还有一包草药,治跌打损伤的。”
陈佳乐接过包袱,沉甸甸的,不仅装着食物,更装着李家那份朴实而沉重的恩情。
她看着眼前这个沉默寡言的少年,心中百感交集:“狗娃,回去告诉你爹娘,大恩大德,陈佳乐永世不忘!”
狗娃摇了摇头,黑亮的眼睛看着她,认真地说:“婶子,你自己保重。往北走,穿过这片湖荡,能看到官道。但……小心水匪和巡湖的漕帮哨船。”他顿了顿,补充道,“他们有时候,也是一伙的。”
说完,他不再停留,利落地撑船调头,小小的舢板很快消失在来时的水道芦苇丛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陈佳乐独自一人站在荒芜的野鸭渡口,寒风卷着湖水的湿气吹拂着她单薄的衣衫。
脚下是陌生的土地,前方是茫茫的云泽湖和未知的旅途,怀中是足以掀起滔天巨浪的账册,脑海里是刚刚完成却又仿佛刚刚开始的系统任务。
孤立无援,前路莫测。
她紧了紧怀中冰冷的账册,又摸了摸腰间李老伯妻子给的干粮和草药,再感受了一下脑海中那新获得的、似乎毫无用处的“墨韵留痕”技能。
各种念头、情绪、线索交织在一起,混乱而庞杂。
但有一点是清晰的——她必须活下去,必须带着这本账册,走到京城,走到能揭开这一切黑暗的地方。
她抬起头,深深吸了一口湖边冰冷而新鲜的空气,目光投向北方那苍茫的水天交界处。
第一步,先找个地方处理脚伤,补充体力。
然后,等待系统的下一个线索,或者,自己闯出一条生路。
第一个任务已然完成,但真正的征途,现在才算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