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竹一本正经:“南瓜豆腐羹。”
一阵诡异的沉默在空气中蔓延。
说实话,若说这是一碗精心调配的毒药,恐怕都比说它是南瓜豆腐羹更令人信服。
苏衔月抬眸,瞥见这位大小姐眼中那抹若有似无的期待。
终是再度垂眼,望向那碗仍在顽强散发着甜腻与焦糊气息的羹汤。
他沉默片刻,终于执起汤匙,舀起一勺,送入口中。
欢竹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目光紧紧追随着他的每一个细微反应,静静等待着对方的评价。
他细品片刻,或者说,是艰难吞咽,而后缓缓放下汤匙,语气是十足的诚恳:
“味道……颇具新意。”
顿了顿,目光落在那碗羹上,似乎在寻找更准确的措辞:
“尤其是这火候,掌控得别具一格,令人……印象深刻。”
欢竹:“……”
其实他不用这么努力找补,她自己厨艺她清楚的很。
她也并非真的指望能听到什么天花乱坠的夸赞。
她只是……想为他做点什么,笨拙地、用自己的方式靠近他一点罢了。
说话间苏衔月居然又舀起一勺,面不改色地继续吃了下去。
欢竹怔怔地看着他慢条斯理地将那一整碗卖相堪忧、味道成谜的羹汤尽数吃完,
心中那点期待早已被巨大的困惑和一丝难以言喻的触动所取代。
这男人……味觉是失灵了吗?
直到最后一口吃完,他放下汤匙,才仿佛不经意般问道:
“这便是大小姐今天的追求方式嘛?”
他的目光温和,轻轻落在了她的心上。
“初初说了,”欢竹一脸认真地如实答道。
“要想抓住男人的心,先要抓住男人的胃。”
苏衔月闻言,只觉得额角微微一跳,一阵无言的头疼袭来。
他抬手揉了揉太阳穴,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又好笑的味道:
“下次……别再听那个小傻子的话了。”
真是……害人不浅。
……
某位被念叨的“小傻子”严初,此刻正一脸懵地盯着手中这份突如其来的请柬。
脑子里嗡嗡作响。
淑妃娘娘竟亲自邀请她参加明日的秋日赏花宴?
这听起来……怎么品都像是一场标准的鸿门宴啊……
她方才还在发愁,明日该如何向皇上回禀“战况”。
是她主动进宫,还是等皇上派人来召。
这现成的时机,就这么自己送上门了?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这位淑妃娘娘,应当是轩王殿下的生母。
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邀请她这个小小的郡主去参加赏花宴?
能安什么好心?
严初捏着那封做工精致、甚至还带着淡淡香气的鎏金请帖,只觉得它烫手得很。
接也不是,拒更不是,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处置。
要不要……先跟沈淮之知会一声?
可好像知会了似乎也无用。
这种在后宫举办的赏花宴,历来是不允许男宾入内的。
救命啊……
严初此刻是真的一点睡意都没了,只仰面躺在床上。
望着床顶繁复的纹路发呆,脑子显然已经转不动了。
还没等她从淑妃请柬的冲击中缓过劲儿来,小望舒又火急火燎地揣着最新消息窜了进来。
声音里是压不住的兴奋:
“郡主!郡主!有天大的好消息!”
严初有气无力地偏过头,示意小望舒尽管说。
她不认为现在还能有什么消息,能比她手里那封烫金的“催命符”更重大。
“轩王殿下和林小姐赐婚的旨意——取消了!”
我去!这还真是个天大的消息!
严初瞬间从床上弹坐起来,一把抓住小望舒的肩膀:
“真的?!千真万确?”
“千真万确!”小望舒用力地点头,脸上洋溢着和自家郡主同样的喜悦。
“是今日早朝后从宫里传出的消息!听说是轩王殿下亲自向皇上求来的,好像……还因此接下了一件旁人都不愿沾手的棘手差事。”
好好好!太好了!欢竹可以自由地去追求她的爱情了!
她现在一定开心极了!
这算是这段日子以来最大的喜事了!
严初只听到“千真万确”四个字,就已经开心得没了边。
先前因为请柬而笼罩的阴霾被一扫而空,小脸上瞬间绽满了明媚的欢喜。
明天的事,就留给明天再去愁吧!
总归……死不了的。
她算是看透了——只要死不了,那就都不是大事!
这股子兴奋劲儿一直持续到沈淮之下职回府。
严初琢磨着,怎么着还是得跟沈淮之通个气儿,便算准了时辰,溜溜达达地往竹苑去了。
可偏生不赶巧,等她到了竹苑,却扑了个空。
沈淮之早已换好常服出府去了,据留守的小厮说,行色匆匆,似是有什么急事。
无奈,严初只得撇撇嘴,悻悻然打消了念头。
罢了罢了,横竖也不是什么火烧眉毛的事,且等他回来再说吧。
——
京郊别院,烛火轻摇。
裴衍年看着眼前难得来回踱步、心绪明显有些不稳的沈淮之,面上满是疑惑:
“先生何事如此……”
他很少见到先生流露出这般不够沉稳的状态。
“殿下……”沈淮之脚步一顿,沉吟片刻,终是开口。
“明日,郡主受邀入宫参加淑妃娘娘的赏花宴。下官……望殿下能暗中护她周全。”
裴衍年心下已然猜到大半。
先生向来于权谋漩涡中从容不迫,能让他如此失态的,大抵也只有他那位郡主妹妹了。
“先生放心,”他尽量将语气放得轻松。
“这场赏花宴,明面上不过是为我那好兄长遴选王妃罢了。我那郡主妹妹……多半只是去凑个热闹。”
他试图将事情往最无害的方向说,宽慰对方。
然而,两人心中皆如明镜——事情绝不可能如此简单。
眼下,却也唯有静观其变。
裴衍年应下之后,沈淮之眉间的焦躁才稍稍褪去几分,重新沉下心来谈起正事。
“对了先生,您方才所言……究竟是何用意?”
裴衍年适时将话题引回正轨。
“殿下需竭力拿下此次‘重农重商’政策的决策权,”
沈淮之语气平稳却坚定。
“而下官,也会在此次翰林院的升迁考核中夺得魁首,争取到此政策的具体实施之职。”
裴衍年眸光微凝:
“先生是觉得……时机已到了?”
沈淮之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依照常理,此策推行初期必遭朝中众多老臣极力反对,决策与实施之责按理应会落在提出者手中。
可蹊跷的是,此次竟有朝臣力荐轩王为实施人选。
而轩王似乎也有意揽下,仿佛……背后亦有高人指点。
因此,棋局,必须开始了。
“是。”
沈淮之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断。
他已无需再藏锋敛翼、隐于幕后。
这一战,已然打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