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洛城下,杀气盈野。
那新月娥一身红装锁子甲,青丝高挽,柳眉含煞,英气之中别具一番风情。
她向兄长与新婚丈夫高思继请战时,语气斩钉截铁:“兄长,高郎!明日由我出阵,汉军见我是女流,必然轻敌。届时我便叫他知道,轻视女子的代价,正好替尚师徒将军报仇雪恨!”
新文礼新败之余,惊魂未定,担忧道:“妹妹,汉营猛将如云,你虽武艺不凡,为兄岂能让你涉险?”
一旁的高思继,白袍银枪,丰神俊朗,接口道:“兄长不必过虑。月娥之能,你我深知。届时我为她掠阵,专一抵挡那薛仁贵。汉军之中,除薛礼外,余者纵有勇力,月娥足可周旋。”
他言语间透着强大自信,只因他手中那杆八卦梅花亮银枪,已得“北霸六合枪”真传,更兼秘技“五指撺林枪”鬼神莫测,自忖枪术一道,天下难逢敌手。
次日,汉军兵临城下,果然见魏军堵住狭窄山道。
高思继夫妇并辔立于阵前,男如临风玉树,女似傲雪寒梅,在这肃杀战场上,确是一对夺目的神仙眷侣。
汉军士卒窃窃私语,如此装扮的女将,除却后军未至的昭信将军樊梨花,便是眼前这位了。
高思继银枪遥指,声清越金石:“白袍薛仁贵何在?可敢与高某决一雌雄!”
叶白夔与韩擒虎见敌军据险索战,遂令薛仁贵出马。
两员白袍将顿时战作一团,枪来戟往,如两道银光纠缠,劲风激荡,卷起地上尘沙。
这两人皆是当世顶尖高手,一招一式,精妙无比,直杀得难分难解,一百回合内,谁也奈何不得谁。
这边厢,新月娥见丈夫缠住了薛仁贵,即刻策马而出,指名挑战。
韩世忠见来将是女子,心下不免存了三分轻视,便令麾下新归降的陈达、杨春出阵试其虚实。
岂料这新月娥刀法迅疾如风,不过数合,绣绒大刀闪过,陈、杨二将竟已人头落地!
“贤弟!”史进眼见结义兄弟阵亡,双目赤红,不待军令,挺枪便冲杀出来。
一杆铁枪使得虎虎生风,直取新月娥。
新月娥丝毫不惧,刀法绵密,力气竟也不弱于史进,斗不过十合,反将史进逼得手忙脚乱。
韩世忠见徒弟危急,大喝一声,纵马挺枪加入战团,一枪逼退新月娥。
他正待呵斥史进退回,不料新月娥佯装败退,玉手一扬,一道寒光疾射而出——“噗!”柳叶飞刀正中韩世忠右臂!
韩世忠吃痛,银枪几乎脱手。
此时汉军阵中再出两骑,正是秦琼与其义子秦用。
秦琼让韩世忠速回包扎,随即催动黄骠马,来到阵前,双锏一指,怒斥道:“好个女将,竟使暗器伤人,算什么英雄!”
新月娥冷笑反唇:“暗箭伤人?比之你军薛仁贵冷箭射杀尚将军,我这不过是明刀明枪!”
秦琼闻言大怒:“休逞口舌之利!看锏!”说罢,挥锏便打。
新月娥举刀相迎,只觉一股巨力传来,震得手臂发麻,心知力不能敌,唯有智取。
她虚晃一刀,拔马便走,回身又是数把柳叶飞刀掷出。
秦琼早有防备,大喝一声:“米粒之珠,也放光华?”使出看家绝技撒手锏,但见金锏脱手飞出,如金龙巡空,“铛铛”数声,竟将飞刀尽数击落。
然而新月娥手段层出不穷,飞刀方落,纤腰一扭,又是数枚金镖悄无声息地射出!
一旁掠阵的秦用高呼:“父亲小心!”却已不及,秦琼猛一偏头,一枚金镖仍是擦着额角飞过,顿时血流披面。
“伤我父亲!贼婆娘受死!”秦用眼见义父受伤,暴怒如雷,舞动一对黄铜窝瓜锤,催动胯下战马,如一团烈火般冲向新月娥。
双锤抡起,携着千钧之力砸下。新月娥横刀硬接,只觉双臂欲裂,绣绒大刀几乎脱手,心知不可力敌,只得再次败走。
秦用杀得性起,一心要为父报仇,在后面紧追不舍。
秦琼在后高喊:“用儿!穷寇莫追!”他却充耳不闻,眼中只有前方那抹红色身影。
另一边,薛仁贵与高思继已斗到百二十合,仍是旗鼓相当。
高思继见妻子已按计将敌将引向预设路线,虚晃一枪,逼退薛仁贵半步,喝道:“薛礼,今日不分胜负,来日再战!”说罢拨马便走,与新月娥汇合。
薛仁贵见其退得干脆,心疑有诈,又见秦用孤军深入,恐其有失,连忙招呼兵马,随后接应。
那秦用追得正急,眼看距新月娥不过数步之遥,大喝:“贼将受死!”高举双锤便要砸下。
千钧一发之际,新月娥竟猛地从马背上滚落,闪至道旁。
秦用收势不及,连人带马冲向前方。
轰隆!
前方路面突然塌陷,露出一个丈许宽的陷坑!
坑底密密麻麻倒插着削尖的竹桩,根根透着瘆人的寒光。
秦用人马沉重,坠落之势极猛,尽管他于半空中奋力扭身,仍被数根尖锐的竹刀狠狠刺入胸腹之间!
“呃啊——!”一声痛极的闷哼,令人心胆俱裂。
后面紧追的李文忠目睹此景,目眦欲裂!他牢记秦琼嘱托,飞身下马扑到坑边,伸出手急喊道:“秦兄弟,抓住我!”
却在此刻,新月娥如鬼魅般从旁闪出,绣绒大刀的刀面横拍,重重击在李文忠背心!
李文忠猝不及防,加上救人心切,身形前倾,顿时也朝陷坑栽落!
电光火石之间,剧痛中的秦用竟爆发出最后的生命力。
他见李文忠落下,不顾自身被数根竹桩贯穿的剧痛,猛地抬起颤抖的双臂,用尽平生最后的力气,向上猛地一托!
这一托,让李文忠下坠之势骤减,堪堪避开了下方最致命的几根竹桩,只是小腿被尖锐的竹片划开深可见骨的血口,也幸得他身穿尚师徒的七翎宝甲,胸背腹部只是擦伤。
而秦用因这奋力一托,身体在竹桩上造成二次创伤,鲜血如泉涌出。他整个人已成了一个血人,却仍保持着双臂微举的姿势。
“秦兄弟!”李文忠忍痛喊道。
只见秦用眼神已然涣散,气息微弱,鲜血不断从口中涌出。
他看向李文忠,用细若游丝的声音断断续续道:“文忠兄……告…告诉我爹……孩儿…不能尽孝了……” 他身体一阵剧烈的抽搐,脸上掠过一丝属于少年人的、对疼痛最本能的恐惧,喃喃道:“真…真疼啊……”
言毕,那双曾舞动双锤,万军莫敌的手臂,终于无力地垂下。
一位勇猛绝伦的少年虎将,竟以此种方式,陨落在这阴暗的陷坑之中。
将军难免阵前亡,古来征战几人回?此情此景,凄惨悲凉,令人肝肠寸断。
李文忠虎目含泪,深知若非秦用这最后一托,自己必死无疑。他心中悲愤与感激交织,恨不得立刻杀出去报仇,却又动弹不得。
此时,高思继已策马赶到,拉起新月娥,急道:“汉军追兵已至,快走!” 二人并骑,迅速撤回上洛县城。
待薛仁贵率军赶到,救起陷坑中的李文忠,只见这位平日沉稳的将领,此刻已是泪流满面,紧紧抱着秦用逐渐冰冷的躯体,这位铁打的汉子此刻泪如雨下,痛哭失声。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亲眼目睹情同手足的同袍兄弟惨死眼前,纵是铁打的汉子,也肝肠寸断。
汉军将士抬着秦用的遗体回营,营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悲伤。
刚包扎好伤口的秦琼,见李文忠归来,急忙迎上,强忍额角疼痛问道:“文忠,用儿呢?可曾擒杀那女将?”
却见李文忠与身后士卒皆是一脸悲戚,无人应答。秦琼心中猛地一沉,目光越过他们,看到了那被缓缓抬来的、覆盖着白布的遗体……
“用…用儿?!” 秦琼只觉天旋地转,眼前发黑,昔日秦用憨笑着侍立身旁、战场上并肩冲杀、月下虚心请教的场景,一幕幕在脑中飞旋而过。
“我儿……!” 一声撕心裂肺的悲呼之后,他再也支撑不住,一口鲜血喷出,直挺挺地向后倒去,不省人事。
“秦将军!”
“叔宝!”
营中顿时一片大乱。
三日后,后军押运粮草的樊梨花与奉父命归建的岳云,一同抵达上洛大营。
二人直入中军大帐,却见主帅叶白夔与众将皆面带悲戚,气氛凝重。
岳云英气勃勃的目光在帐中扫视一圈,略显疑惑,朗声问道:“叶帅,末将岳云归建!怎不见秦用兄弟?可是又出去巡哨了?”
叶白夔闻言,身躯微不可察地一颤。
他望着眼前这员与秦用年纪相仿、同样勇猛热烈的少年虎将,眼前仿佛又浮现出那夜月光如水的场景:
两个少年在营帐前的空地上,锤来锤往,切磋武艺,汗水晶莹,笑声爽朗。
也正是在那夜之后,他亲自向丞相上书,将岳云留在了自己麾下……昔日双璧,并立帐前,何等快意!
如今却已天人永隔,只剩岳云一人……
叶白夔喉头哽咽,半晌,才用极度沙哑的声音缓缓道:“岳云……秦用他……他……为国捐躯了。”
帐中,死一般的寂静,唯有压抑的抽泣声,隐约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