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后,万瘴沼泽那令人窒息的毒障终于被甩在身后。
视野尽头,出现了人烟的痕迹。
陆昭在一处无人之地按下飞舟,将自身澎湃的灵力波动彻底压制,修为表象堪堪停留在凡人武者的淬体境。
他换上一身粗布衣衫,将御魂妥善隐匿,这才迈开脚步,像一个真正的旅人,走向那座矗立在风沙中的越国边城。
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甫一踏上这片土地,肆虐的狂风便裹挟着黄沙扑面而来,吹得人睁不开眼。
天地间一片昏黄,飞沙走石击打在肌肤上,隐隐作痛。
陆昭不得不举起衣袖,勉强遮蔽视线,在能见度极低的风沙中深一脚浅一脚地前行。
风沙中,影影绰绰还有不少身影,和他一样,正艰难地朝着边城的方向挪动。
他们大多衣衫褴褛,满面风霜,是迁徙的流民。
陆昭眯着眼,目光锁定在前方不远处一个特别的身影上。
那是一个双鬓斑白的中年汉子,身材高大却微显佝偻,正拄着一根粗木棍,在风沙中顽强前行,每一步都踩得极为扎实。
“大哥!你们这是要往哪里去?”陆昭逆风高喊,声音一出便被狂风撕扯得破碎。
那汉子恍若未闻,依旧埋头赶路。
陆昭快走几步,顶风追上,来到汉子身侧,提高了音量:“大哥!”
汉子这才警觉地转过头,露出一张被风沙刻满皱纹、却带着几分坚毅的脸庞。
他打量了一下陆昭这个看似文弱的年轻后生,眼中掠过一丝疑惑,瓮声瓮气地答道:“南下,讨个活路。老家……待不住了。”
他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口音和疲惫。
陆昭拱手,学着凡间礼节:“我也是,只知一路向南。敢问大哥,前方可是南方地界?”
“过了这座边城,就是了。”汉子抬手指向前方那座在风沙中若隐若现的巍峨轮廓。
陆昭脸上适时地露出如释重负的喜悦:“总算到了!多谢大哥指点。我叫赵伟立。”他报出了早已准备好的化名。
“蔡东。”汉子简单回应,并不多言。
两人便在这漫天风沙中结伴而行。一路无话,唯有风声呜咽。
走了约莫半日,待到日头西斜,将天边云霞染成一片昏黄时,那座以巨大青石垒砌而成的边城,终于矗立眼前。
城门口有兵士把守,对入城的流民挨个盘查收费。
轮到他们时,一名面带不耐之色的守卫伸出手:“入城费,一人一块下品灵石。”
蔡东面露窘迫,在身上摸索半天,最终只能涩声道:“军爷,我……我没有灵石。”
陆昭见状,立刻接口道:“我看看,我这儿有。”
他装模作样地在自己身上翻找起来,上衣下裳摸了个遍,最后甚至脱下鞋子,颇为狼狈地从鞋底抖搂出两枚沾着些许尘土的、光泽暗淡的下品灵石。
他弯腰捡起,递过去。那守卫嫌弃地皱紧眉头,捏着鼻子,指了指旁边一个污渍斑斑的木碗:“丢里面就行!”
陆昭依言将灵石投入碗中,发出“哐当”两声轻响。
守卫这才挥挥手,像驱赶苍蝇般:“进去吧!”
两人穿过幽深的城门洞,踏入城内。
脚下是宽阔却斑驳的青石板路,两旁是高低错落的土木房屋,虽略显简陋,却比之外面的荒芜已是天壤之别。
喧嚣的人声、车马声混杂着各种气味扑面而来,构成了边城独有的生机。
蔡东看着眼前景象,长长舒了口气,转向陆昭,黝黑的脸上带着真诚的感激与些许赧然:“赵兄弟,今日多亏了你。那灵石……我蔡东定会想办法还你。”
陆昭洒脱一笑,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蔡大哥言重了,出门在外,互相帮衬是应该的。天色将晚,我们先寻个落脚处再说。”
蔡东重重地点了点头:“好!”
暮色渐浓,为这座饱经风霜的边城披上了一层苍凉的薄纱。
边城“黄沙集”迎来了它一天中最喧嚣,也最真实的时刻。
陆昭与蔡东沿着主街前行,脚下是坑洼不平的土路,两旁简陋的土木建筑里透出昏黄的灯火,空气中混杂着烤饼的焦香、牲畜的膻味,以及挥之不去的尘土气息。
叫卖声、孩童的哭闹声、酒馆里的划拳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鲜活而粗犷的边城画卷。
“悦来客栈”——一块被风沙侵蚀得字迹模糊的木匾,出现在一家看起来还算规整的二层客栈门前。
“蔡大哥,你看这家如何?”陆昭停下脚步问道。
蔡东抬头看了看,有些局促地搓了搓手:“赵兄弟,这……这地方看起来不便宜,我们还是找个更……”
“无妨,今日便在此歇脚。”陆昭笑了笑,打断了他的犹豫,“赶了这么久的路,总该好好歇歇脚,喝口热汤。”
他看得出蔡东体力透支得厉害。
走进客栈,大堂里摆着七八张方桌,几乎坐满了人。
有风尘仆仆的商旅,有敞着怀大口喝酒的彪悍刀客,也有像他们一样面带疲惫的流民。
跑堂的小二肩膀上搭着一条看不出原色的汗巾,在桌椅间灵活穿梭。
见到有新客,一个精瘦的掌柜从柜台后抬起眼皮,懒洋洋地问:“住店?”
“是,要两间……呃,一间下房即可。”陆昭本想说要两间,但瞥见蔡东愈发不安的神色,临时改了口。
“下房一晚,五十个铜钱,或者半块下品灵石。”掌柜头也不抬地说道,“先付钱。”
这次蔡东抢先一步,从怀里掏出一个干瘪的钱袋,倒出几十个磨得发亮的铜钱,仔细数了五十个,推到柜台上:“掌柜的,我们住。”
掌柜扫了一眼,将铜钱扒拉进抽屉,扔出一块带着房号的木牌:“二楼拐角,丙字房。热水自去后院井里打。”
房间狭小而简陋,只有一张通铺,一桌一椅,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霉味。
但对奔波日久的人来说,已算是难得的安身之所。
安置好简单的行囊,两人回到楼下大堂,找了个角落的空位坐下,点了两碗素面,一碟酱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