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料峭,晨雾未散,县衙大堂前已围满了百姓。
今日重审陶望三毒杀婢女春花一案,早传得沸沸扬扬。
百姓们窃窃私语,或叹其冤,或疑其罪,更有甚者,说是冤魂显灵,夜夜在姜府墙外啼哭。
大堂之上,香炉青烟袅袅,惊堂木端端正正摆在案首。
县令李文渊端坐堂上,眉目沉静,目光如炬。
他乃朝廷派来整顿地方冤狱的清官,素有“铁面”之称。
三日前,一位身着青袍、手持桃木剑的道士悄然求见,自称田道士,递上一封密信与一包沾血的衣角。
言明春花并非自杀,而是被姜侍郎亲手毒杀,更欲嫁祸书生陶望三,以夺其家产。
起初县令半信半疑,然细查卷宗,发现多处破绽:
春花尸身指甲泛青,口角有白沫,分明是中毒之象;而验尸报却写“自缢身亡”,实属荒唐。
加之田道士所呈之物,确为春花生前贴身之物,县令遂拍案而起,决意重审此案。
鼓声三响,堂威齐喝:“升堂——!”
陶望三被衙役押上堂来,披枷带锁,形容枯槁,双目深陷,衣衫褴褛,早已不复昔日书生风度。
他跪在堂下,脊背挺直,虽身陷囹圄,却仍有一股不屈之气。
“陶望三!”县令沉声喝道,“你可知罪?”
陶望三抬起头,声音沙哑却坚定:“草民不知何罪,春花之死,与我无关!”
话音未落,堂外传来一阵冷笑。
姜侍郎携其子姜文耀缓步而入,锦袍玉带,气焰熏天。姜侍郎冷眼一扫,傲然道:
“大人明鉴,此獠勾引婢女,事发后毒杀灭口,证据确凿,岂容狡辩?”
其子姜文耀立即附和:
“春花尸身旁发现陶生所赠玉佩,且其书房搜出毒药残渣,人证物证俱在,还请大人速判!”
县令目光微凝,正欲再问,忽听“哐当”一声,大堂侧门被猛地撞开!
一道青影疾冲而入,正是田道士!
他发髻散乱,道袍染尘,却目光如电,高举桃木剑,声如洪钟:“且慢定罪,春花未死,尚可对质!”
满堂哗然,百姓惊呼,姜父子勃然变色。
县令惊疑不定,沉声问道:“道士,你此言何意?春花早已下葬,如何对质?”
田道士不答,只从怀中取出一盏青铜灯,灯芯幽蓝,燃起一缕青烟。
他口中念念有词,脚踏七星,剑指苍穹。
片刻后,堂外抬进一具刚死的乞丐尸身,面色青白,气息全无。
“借尸还魂,阴阳通途,魂兮归来,附我形躯!”
田道士一声长啸,手中桃木剑猛然刺向空中,一道金光劈落,直贯乞丐天灵。
刹那间,那乞丐猛然坐起,双目圆睁,瞳孔却非乞丐所有,而是清澈如泉,含悲带恨。
她缓缓转头,目光直刺姜侍郎,声音凄厉,却清清楚楚:
“姜大人……你毒杀我,只为夺我主家之产,为何要诬陷陶生?”
“春花!”
陶望三失声惊呼,泪如雨下。
满堂死寂,唯有烛火摇曳。
姜侍郎脸色骤变,后退两步:“胡说!春花已死,岂能复生?此乃妖术惑众!”
“妖术?”春花,借尸还魂的魂魄冷笑一声,目光如刀。
“你可记得那日黄昏,你假意赐我一碗参汤,实则下入鹤顶红?
你亲手将我推入柴房,命人挂绳假作自缢。
你更在陶生书房藏毒包,栽赃陷害!”
她猛然指向姜侍郎袖口:“你袖中尚藏毒药包,不信可搜!”
县令眼神一凛,喝道:“来人!搜他!”
两名衙役上前,不顾姜侍郎挣扎,从其右袖夹层中,搜出一油纸小包,打开一看,赫然是暗红色粉末,腥气扑鼻。
仵作验后跪报:“回大人,此乃鹤顶红,剧毒!”
“铁证如山!”县令怒拍惊堂木,声震屋瓦,“姜侍郎,你还有何话讲?”
姜侍郎面如死灰,瘫跪在地,浑身发抖,口中喃喃:
“不可能……春花已死……已死……你不是人……你是鬼!”
“我确是鬼!”春花厉声哭诉,“但我死不瞑目!今日借道长法力,还阳一日,只为讨一个公道!”
县令霍然起身,宣判:
“姜侍郎,毒杀婢女,嫁祸良民,罪大恶极,判斩首示众!
其子姜文耀,知情不报,助纣为虐,流放三千里!
陶望三,无罪释放!”
“谢大人!”
陶望三伏地痛哭。
堂外,小谢与秋容紧握双手,早已泪流满面。
当听到“无罪释放”四字,小谢再也按捺不住,冲入堂中,扑进陶望三怀中,哽咽道:
“你终于平安了……我以为……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陶望三紧紧抱住她,泪如泉涌:“我回来了……我回来了……再也不会分开……”
秋容站在一旁,望着这对有情人,嘴角含笑,眼中却泛起泪光。
她轻声道:“姐姐,他们团圆了……我们也该走了。”
就在此刻……
天色骤暗,乌云翻涌,堂前阴风大作,烛火尽灭。
一道黑影自天而降,身披玄袍,面如锅底,额生双角,手持生死簿与锁魂链,正是地府黑面判官!
他声如雷霆:“何方道士,竟敢擅用邪法,扰乱阴阳秩序,令死魂还阳,逆天行事!”
田道士脸色一白,急忙跪地:
“判官大人,春花含冤而死,陶生蒙冤入狱,若无此举,冤情难雪!望大人开恩!”
判官冷目如刀:“阴阳有序,生死有律。
人鬼不得相恋,违者魂飞魄散!
今二女鬼滞留阳间,又借尸还魂,罪加一等!”
话音未落,锁魂链如毒蛇般飞出,瞬间缠住秋容与小谢。
二女惊呼,身形虚化,脸色惨白。
“不……!”
陶望三挣扎欲扑,却被衙役拦住。
小谢回首望他,泪如雨下:“郎君……保重……来世……再续前缘……”
秋容亦含笑点头:“姐姐,莫哭……我们已了却心愿……”
判官一挥袖,黑雾席卷,二女身影渐渐消散,随其腾空而去,消失于乌云之中。
田道士伏地叩首,久久不起。
堂上众人呆立原地,如坠梦中。
县令亦神色复杂,默然良久,方命退堂。
陶望三孤身立于空荡大堂,手中紧握小谢遗落的一缕青丝,仰望苍天,泪流满面。
风起,卷起满地落叶,仿佛谁在低语。
冤已雪,情未了。
人鬼殊途,终难相守。
然那一声“郎君”,那一抹回眸,却如烙印般,深深刻入他余生的每一个长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