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带来的十多名随从护卫也都面面相觑,不知这位小郎君为何要在这荒废之地停留,但也不敢多问,只是默默地散在四周警戒。
就在崔明博等得火气越来越旺,几乎要按捺不住,准备不管那劳什子吩咐,直接掉头去曲江时,破庙那扇歪斜的木门,“吱呀”一声,被人从里面推开了。
崔明博精神一振,凝神望去。
只见十余人从庙内鱼贯而出。
这些人大多作寻常护卫或仆从打扮,衣着普通,低着头,看不清具体面容。
但崔明博眼尖,发现其中几人的身形步伐,透着一股寻常家仆没有的矫健与沉稳。
更让他心头一跳的是,有两人合力抬着一个看起来沉甸甸的大麻袋,还有一人单独扛着一个稍小些的麻袋,径直走向他们队伍后面那辆看似普通、实则内里宽敞的坚固马车。
那抬着的麻袋轮廓……隐约像是装着人?而且还在极其轻微地蠕动着?
崔明博的眉头瞬间拧紧,心中警铃大作。
这场景怎么看怎么诡异!光天化日,从这荒庙里抬出装着“东西”的麻袋往马车上搬?这接的到底是什么人?
他下意识地攥紧了马鞭,目光锐利地扫过那群人,试图找出领头者。
然而那些人行动迅捷,沉默寡言,彼此之间几乎没有交流,配合却异常默契,很快便将那两个麻袋稳妥地安置进了马车车厢底部一个不起眼的夹层暗格中。
做完这一切,其中一个身形高挑、做仆妇打扮,却戴着宽檐帷帽遮住头脸的人,微微侧头,朝崔明博这边不易察觉地点了点头。
紧接着,一名看似是对方领头的小厮快步走到崔明博马前,躬身低语道:“崔公子,可以走了。”
就这么简单?完了?崔明博满肚子疑问,麻袋里是什么?这些人到底是什么来路?家中长辈为何要他与这群形迹可疑之人接触?
他张了张嘴,想问个明白,但想起离家前长辈那不容置疑的叮嘱——“见到人,莫问缘由,依其示意行事,事后勿与人言”——到了嘴边的话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世家大族,暗地里的龌龊勾当多了去了,知道得越少,活得越久。这个道理,崔明博还是懂的。
他强行压下心中的惊疑与不快,脸上恢复了几分世家子的矜持与淡漠,仿佛刚才看到的一切都是幻象。
他淡淡地“嗯”了一声,拨转马头,不再看那破庙和那群人,朝着曲江方向一挥手:“走!”
一行人这才重新动了起来,马蹄嘚嘚,离开了这座弥漫着诡异气氛的荒废寺庙。
……
长安城已经进入了五六月份,今日天色晴好,不过阳光散在身上,还是有些燥热。
等崔明轩一行人到达曲江池畔时,已是巳末午初时分。
放眼望去,曲江沿岸已是人头攒动,热闹非凡。
曲江池位于长安城东南的曲池坊旁,严格来说,它并非完全在城内。秦汉时此地便是皇家园林“宜春苑”所在,引浐河水、义峪水源形成湖泊,因其水岸曲折,故名曲江。
到了隋朝,宇文恺营建大兴城(长安城前身),特意将曲江囊括入外郭城的东南角,但又未完全用城墙包围,使得曲江池南岸一带成为长安城垣的一处天然缺口,水系与城外相通。
此处风景绝佳,春可赏花,夏可泛舟,秋可观叶,冬可看雪,是长安城中达官贵人、文人墨客最喜爱的游赏胜地之一。
池畔楼阁亭台林立,此时更是彩幔飘飘,仕女如云,才子们三五成群,或凭栏远眺,或席地而坐,吟诗作赋,笑语喧哗。
即使城外因干旱而导致出现了灾民,即使有奏报说“春旱未雨,地中虫卵渐复,有蔓延之势”,眼见蝗灾不可扭转,但这里依然一派歌舞升平之象。
这样的事情自有朝廷出面,与他们何干,这是他们大多数人的心中所想。
作为长安城防的薄弱点之一,朝廷在曲江自然也设有守备。
曲江池周边有金吾卫的巡哨,池中亦有巡查的舟船,各主要路口和桥梁处,都有兵丁值守盘查,尤其是在如今全城戒严的背景下,防卫明显比平日森严了许多。
崔明博刚一到场,还没来得及细看,就听到不远处有人高声招呼:“明博!这里!你怎么才来,就等你了!”
他循声望去,只见一群衣着华丽的年轻子弟正聚在一处水榭中,朝他招手。都是相熟的纨绔和几家世交的子弟,喊他的正是堂哥崔明轩。
崔明博脸上立刻堆起了惯有的、带着几分傲然的笑容,正要催马过去,忽然心有所感,下意识地回头瞥了一眼刚才跟着他们一起来到曲江附近的那群“护卫仆从”。
这一看,却让他微微一愣。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那十余人,连同那辆藏着麻袋的马车,竟如同水滴融入江河一般,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熙攘的人群和车马之中,再也寻不见半点踪迹。
“走得倒快……”
崔明博心里莫名地嘀咕了一句,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感。
但他很快就把这点诧异抛诸脑后了。管他呢,反正长辈交代的事情已经办完,那些神神叨叨的人和事,与他何干?
他摇了摇头,仿佛要甩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脸上重新挂起潇洒的笑容,一夹马腹,朝着水榭中那些呼唤他的同伴们迎了过去。
……
与此同时,曲江池南岸一处相对僻静的芦苇荡旁。
佛女一行人已在此驻足。
他们此刻分散开来,装作欣赏水景的游人,目光却警惕地扫视着周围。那辆马车停在一旁,车帘低垂。
而此刻,在马车底部那狭窄、黑暗、憋闷的夹层暗格中,文安猛地睁开双眼,暗道:“到了吗?”
在此之前,文安就已经醒转,是被马车的颠簸弄醒的。
今日早些时分,他刚醒来没多久,正准备到门口探听动静的时候,突然闻到一缕幽香,之后便觉得脑袋有些昏沉沉的,暗叫不妙,下一刻便陷入了昏迷中。
醒来时,他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当时只觉得后颈依旧残留着被重击后的酸痛,但更强烈的是意识回归后那一丝惊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