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台下的划痕,将决定百十口人的生死,更决定着云记能否在这条布满杀机的茶路上,撕开一道通往生天的口子。
次日,天光乍晴,积雪在阳光下反射出刺目的白。
老林庙,一座早已荒废的破庙,只剩几间漏风的殿宇和一座塌了半边的灶台,成了十里八乡流浪乞丐的临时落脚点。
午时三刻,一个衣衫褴褛、满面污垢的“乞丐”踉跄着进了庙。
他正是改头换面后的鬼六。
他缩在角落,与其他乞丐一样,眼神浑浊,动作迟缓,仿佛在寒风中冻僵了魂魄。
庙里几个乞丐正围着灶台,用捡来的枯枝生火取暖。
鬼六哆哆嗦嗦地凑过去,讨好地笑着,将怀里藏着的半个冷馒头掰了一小块递给火边一个看似头领的壮汉。
壮汉不耐烦地接过,挥手让他添柴。
鬼六顺势蹲下,一边往灶膛里塞着潮湿的树枝,一边用身体挡住旁人的视线。
他右手看似在拨弄柴火,左手却悄悄摸出一根从破篮筐上掰下的铁筷尖。
冰冷的铁器触及温热的灶砖,他心脏狂跳。
就在浓烟升腾、呛得众人咳嗽不止的一瞬间,他手腕疾速一动,在那块约定好的、最靠里的砖缝中,奋力刻下了一道不足寸许的短横。
做完这一切,他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瘫坐在地,大口喘息。
返程的路上,两个同伙早已在约定的山坳里等得不耐烦。
见他孤身一人回来,其中一人立刻上前揪住他的衣领:“妈的,让你去探路,怎么像死了爹娘一样?有没有看到那姓谢的踪迹?”
鬼六吓得一缩脖子,连忙从怀里掏出半块锃亮的银元,这是谢云亭昨夜塞给他的。
“没……没看见,”他口齿不清地辩解,“别说人了,连个鬼影子都没有。我在山下村口跟人赌了两把,赢了这点小钱,这鬼天气,差点冻死我了。”
看到银元,同伙的脸色才缓和下来,一把抢过揣进自己怀里,啐了一口:“算你小子运气好!走,回去复命,就说那帮孙子没走老林庙这条路。”
鬼六低着头,跟在他们身后,手心那枚“云”字烙印的灼痛感,仿佛比身后的目光更加滚烫。
他畏惧因果,今日这道划痕,不知是为自己求得了一线生机,还是画下了一道催命符。
与此同时,十里之外的山谷中,一只雪白的猎犬如离弦之箭般从林中窜出,扑向雪姑。
雪姑从它腿上绑着的小竹筒里取出一张布条,快步交到谢云亭手中。
布条上只有一个字,和一个箭头。
“划痕已现,方向朝东。”谢云亭看完,将布条丢入火堆,眼中精光一闪,“传令,全队转向,走黑风口矿道!”
阿篾闻言大惊,急忙劝阻:“东家,万万不可!那条废弃矿道几十年前就塌过三次,官府都明令封了,据说里面阴气重,进去的人没几个能出来的。太凶险了!”
“正因为凶,才没人守。”谢云亭的语气不容置喙,他压低声音,补充了一句只有阿篾能听见的话,“况且,我的‘鼻子’告诉我,那里面有我们熟悉的味道。”
他闭上眼,系统界面清晰地呈现出矿洞深处空气成分的分析图谱——除了岩石的土腥、常年不散的阴湿水汽,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陈年普洱的霉变气味。
这说明,这条看似被废弃的死亡通道,在不为人知的时候,曾是某些人秘密运货的暗道。
最危险的地方,往往藏着最隐秘的生路。
队伍调转方向,在雪姑的引领下,很快找到了被藤蔓和乱石掩盖的矿洞入口。
一股阴冷潮湿、混杂着腐木气息的空气扑面而来,让人不寒而栗。
众人正要鱼贯而入,一直沉默不语的小桃枝却忽然拉住了谢云亭的衣袖,脸色有些发白。
“东家,等一下。”她秀巧的鼻翼急速翕动着,眉头紧锁,“这空气里……有股甜腥味,很淡,但闻久了让人头晕。像……像山里人用来迷倒野兽的曼陀罗花粉。”
谢云亭心中一凛,立刻启动系统深度扫描。
分析结果瞬间弹出,证实了小桃枝的判断——空气中果然悬浮着微量的曼陀罗毒素颗粒,剂量虽小,但在这密闭环境下,足以在半个时辰内让吸入者陷入昏迷。
好狠的计策!
对方算准了他们可能铤而走险,提前在此布下了无形的陷阱,企图兵不血刃地将他们一网打尽。
“所有人,用盐水浸湿布巾,掩住口鼻!”谢云亭当机立断,又转向雪姑,“雪姑,靠你的猎犬,找出通风最强的地方。”
雪姑点头,对那只通人性的猎犬低语几句。
猎犬立刻冲入黑暗,在复杂的岔路间不断嗅探,最终停在一堵看似无路的岩壁前,对着上方一条不起眼的裂缝低声吠叫。
那里曾是一个废弃的通风井。
队伍紧随其后,沿着猎犬开辟出的安全路线,小心翼翼地避开了毒雾最浓的区域。
深夜,矿道腹地。
队伍正在一片相对宽敞的溶洞中短暂喘息,前方黑暗的甬道深处,忽然传来一阵杂沓纷乱的脚步声和甲胄摩擦声。
“有埋伏!”阿篾心头一紧,瞬间拔出腰间的驳壳枪。
“等等!”谢云亭一把按住他的手腕,自己则迅速贴上冰冷的岩壁,闭目凝神。
在他意识中,系统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
它捕捉着远处的震动频率、呼吸节律、甚至每个人脚步的轻重缓急,并与之前捕获的伪军探子数据进行飞速对比分析。
【数据匹配成功:目标为刘镇华部属第四分队,人数二十三,正在与第五分队进行换岗交接。】
【情绪波动分析:交接双方存在口角争执,警惕性下降37%。】
“是敌人在换岗。”谢云亭睁开眼,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天助我也。全员噤声,贴壁匍匐,从排水沟走!”
他指了指脚下一道半尺宽的干涸水渠。
众人立刻会意,一个接一个俯下身子,借着岩石的掩护,如壁虎般悄无声息地向前蠕动。
前方不远处,两队伏兵的争吵声清晰可闻,他们正为轮值时间的分配和糟糕的伙食而相互埋怨,完全没有察觉到,他们的猎物正从脚边的阴影中悄然溜走。
当第一缕晨曦刺破川东边界的薄雾时,疲惫不堪的队伍终于走出了矿道。
前方,最后一道关卡——白云关哨卡,如一头猛虎横亘在路上。
就在这时,一只信鸽盘旋而下,落在了杨师爷早已伸出的手臂上。
杨师爷解下信筒,脸色凝重地对谢云亭道:“专员的放行令已经签了,但新上任的宪兵队长是个一根筋的愣头青,只认军令,不认条子,恐怕会节外生枝。”
硬闯,是自投罗网。等待,则会错失良机。
谢云亭沉吟片刻,目光落在那三口沉重的棺木上,随即下令:“开箱。”
阿篾一愣,但还是撬开了一口标记着“药材”的茶箱。
箱盖打开,浓郁而独特的兰花香气瞬间溢出。
谢云亭亲自取出十饼用油纸包得严严实实的“兰香红”精茶,转身递给小桃枝。
“桃枝,”他的声音沉稳而温和,“你去哨卡敲门,不必多言,就说——云记少东家谢云亭扶兄长灵柩归乡,路途艰辛,愿赠一程暖身茶,聊表心意。”
小桃枝虽看不见,却能感受到那十饼茶中蕴含的分量。
她郑重点头,抱紧茶饼,独自一人走向那座气氛肃杀的关卡。
哨卡门口,荷枪实弹的宪兵见一个盲眼少女走来,本想喝止,但闻到那股沁人心脾的茶香,又见她神情坦然,便通报了队长。
宪兵队长接过放行令,果然皱起了眉头,但查验印信后确认无误。
他又看了看小桃枝递上的茶叶,态度稍有缓和。
一名手下识趣地泡上热茶,端到队长面前。
队长本是随意地啜饮一口,可茶汤入喉,那股熟悉的暖意夹杂着奇异的兰香,让他猛然一怔,竟脱口而出:“这味道……奇了!跟我娘在世时熬的姜糖茶配着喝,最是熨帖。”
小桃枝站在堂下,听着风声,轻声说道:“我们东家说,这世上,只要还有人能品出一杯茶里的暖意,记得住一份家的味道,那脚下的路,就还没断绝。”
队长的手微微一颤,他看着杯中澄红的茶汤,许久,才长叹一声,挥了挥手:“放行。”
车队缓缓驶过界碑,晨光彻底撕裂了云层,洒满前路。
谢云亭回首望去,身后的崇山峻岭已在晨雾中渐渐模糊。
在他的意识深处,那张巨大的系统舆图上,一条朱砂红线终于贯穿了皖、鄂、川三省,终点直指远方的重庆城门。
【阶段性任务“暗香破雾行”完成,奖励“万里茶魂”舆图(重庆篇)解锁。】
车队继续前行,数日后,抵达川黔交界的一处苗疆地界。
连绵的群山被瘴气笼罩,前方一座巨大的木制寨门紧紧关闭,高耸的箭楼上,人影晃动,数十支黑黝黝的箭头在日光下泛着冷光,遥遥对准了他们。
阿篾脸色一变,翻身下马,压低声音在谢云亭耳边道:“东家,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