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谷边缘新辟出的工坊区,这几日总是浓烟滚滚,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呛人的石灰石灼烧气味。
几个被苏晚晴专门抽调来的老窑工和泥瓦匠,脸上、身上都沾满了灰扑扑的粉尘,正围着刚出窑的一堆灰褐色块状物发愁。
“苏姑娘,这……这玩意儿真能行吗?”领头的王老匠捏起一块,手指用力,那东西便碎成了粉末,“看着比三合土还酥。”
苏晚晴头上包着布巾,也顾不得脏,蹲下身抓起一把粉末在指间捻了捻,又看了看旁边记录的火候、配料笔记,眉头微蹙。
“比例还是不对,黏土放多了,烧的温度也不够。”她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王师傅,按我上次说的,石灰石再多两成,黏土减一成,掺的铁矿渣粉再磨细些,这次窑火别停,多烧两个时辰看看。”
王老匠将信将疑,但还是招呼人手照办。
这已经是第五次失败了,若不是苏姑娘之前弄出的那些新奇玩意,比如改良的纺车、高效的草肥,都确实管用,他们早觉得这是在瞎折腾。
把石头、泥土混在一起烧成粉,加水能和成泥,干了还能硬得像石头?听着就跟说书似的。
萧珩过来时,看到的就是苏晚晴蹲在窑口边,盯着里面跳跃的火光,鼻尖上还蹭了道黑灰的模样。
他挥退了要行礼的工匠,走到她身边。
“还在试?”
苏晚晴闻声抬头,见是他,也没起身,只往旁边挪了挪,给他让出点位置。
“嗯,感觉就差一点了。”
她声音有些哑,是这几天被烟熏的。
萧珩学着她的样子,不太讲究地撩起衣摆蹲下,看着那熊熊窑火。
“听说你这两天都泡在这工坊里,华钰想找你去看她互助会新收的布匹都找不到人。”
“快了,等这东西弄出来,以后咱们盖房子、修路、筑墙,都能快上许多,也结实许多。”
苏晚晴眼睛亮晶晶的,带着一种执拗的光,“到时候,给互助会盖个更大的工坊。”
萧珩没再多问,只道:“需要什么,跟萧猛说。”
他看着她专注的侧脸,伸手,用指腹轻轻擦去她鼻尖那点黑灰。
苏晚晴愣了一下,转头看他。
他却已收回手,神色如常地看向窑口,仿佛刚才只是随手拂去一点尘埃。
她心跳漏了一拍,赶紧也转回头盯着火,感觉被擦过的地方隐隐发烫。
又过了两日,当新一窑物料冷却后,苏晚晴让人敲下一块。
这次,那灰褐色的块体明显坚硬了许多,需要用点力气才能敲碎。
她将碎块碾成粉,加水调和,那灰色的泥浆呈现出一种不同于普通泥巴的细腻和粘稠感。
她让人将这和好的灰泥糊在两块砖石之间,压实。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地等着。
包括闻讯赶来的萧珩、华钰,以及一众将信将疑的工匠。
一天,两天……那糊上去的灰泥渐渐失去了水分,颜色变浅,呈现出一种石头般的质感。
王老匠小心翼翼地用手去抠,竟然纹丝不动!
他又拿来锤子,轻轻敲击连接处,发出的也是沉闷的声响。
“神了!真神了!”王老匠激动得胡子都在抖,“这、这比糯米灰浆粘得还牢靠!干了还这么硬!”
周围顿时响起一片惊叹和议论声。
这不起眼的灰泥,若真能量产,其用处简直不敢想象!
筑城、修路、盖房……
以往需要耗费大量人力物力时力的工程,效率恐怕能提升数倍!
华钰好奇地用手指戳了戳那坚硬的灰泥表面,惊叹道:“晚晴姐姐,你这脑子是怎么长的?这也太厉害了!这东西叫什么名儿?”
众人也都看向苏晚晴,等着她给这神奇之物起个响亮的名字。
苏晚晴看着那灰扑扑的颜色,实在没什么起名的灵感,便随口道:“看着灰不溜秋的,又是泥状,就叫‘灰泥’吧。”
现场瞬间安静了一下。
华钰眨了眨眼,噗嗤笑出声:“灰……灰泥?姐姐,你这起名的本事,可跟你弄出这东西的能耐不太相配啊!”
王老匠也捻着胡须,哭笑不得:“苏姑娘,此物如此神奇,叫‘灰泥’是否……太过朴实了些?”
连萧珩的嘴角都几不可查地抽动了一下,看着苏晚晴那一脸“这名字不是很贴切吗”的无辜表情,眼中掠过一丝无奈的笑意。
苏晚晴摸了摸鼻子:“能好用就行,名字不重要。”
于是,“灰泥”这个极其朴实无华的名字,就这么定了下来。
第一批成功烧制出的灰泥,立刻被投入了使用。
首先被加固的是太阳谷外围几段相对薄弱的木质围墙根基,用灰泥混合碎石填充抹平,干涸后果然坚固异常。
接着,规划中新的粮仓和兵营也开始采用砖石加灰泥的结构建造,进度肉眼可见地快了起来。
萧珩亲自去看过用灰泥砌筑的墙基,用手按了按那坚硬的表面,又看了看工地上热火朝天的景象,回头对身边的苏晚晴道:“这东西,很好。”
他话语简洁,但苏晚晴能听出他语气中的肯定和重视。
“有了它,很多事都能快起来。”苏晚晴看着忙碌的工匠,心中也充满了成就感。
这是真正属于这个时代的技术突破,将会切实地改变寒渊州的面貌。
萧珩的目光落在她带着笑意的侧脸上,夕阳为她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
他想起她蹲在窑口前专注的样子,想起她鼻尖那点黑灰,想起她随口起的那个让人无语的名字。
“嗯。”他应了一声,声音低沉,“是你带来的改变。”
苏晚晴微微一怔,转头看他。
他却已移开目光,望向远处正在拔地而起的新建筑轮廓,仿佛刚才那句话只是随口一提。
但苏晚晴的心,却因这句平淡的话,轻轻动了一下。
她看着身边男人坚毅的侧影,知道他和她一样,都在看着同一个未来。
灰扑扑的“灰泥”,正在这片土地上,悄然凝聚起新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