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猎风波的血腥气尚未在京城上空完全散去,那场雷霆清洗带来的震慑与寒意依旧盘踞在每一位朝臣心头。然而,权力的舞台从不因任何人的恐惧而停止转动。或许是为了粉饰太平,或许是为了试探风向,又或许只是帝王心术中那点不愿明说的、试图重新掌控局面的意图,一道宫宴的旨意,还是如期降临到了战王府。
盛宴设在宫中最为辉煌的麟德殿。琉璃盏,夜光杯,金盘玉箸,珍馐美馔流水般呈上。殿内灯火通明,熏香袅袅,舞姬水袖翩跹,乐师丝竹悦耳,竭力营造着一派歌舞升平、君臣相得的假象。
萧执与姜妙并肩步入大殿时,原本喧闹的殿内有着刹那的凝滞。无数道目光,或明或暗,或惧或嫉,或探究或幸灾乐祸,如同密集的蛛网般瞬间缠绕过来。萧执依旧是一身玄色亲王常服,面容冷峻,步履沉稳,仿佛秋猎场上那杀伐决断的战神与眼前这位尊贵的亲王本就是一体,那周身无形的威压,让许多想要上前搭话的官员望而却步。而姜妙,则是一身品红色宫装,妆容精致,唇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标准的礼仪微笑,只是那笑意并未深入眼底,反而衬得她那双清亮的眸子愈发幽深难测。
(内心oS:鸿门宴的变种?还是最后的晚餐?真是……连装都懒得装得像样一点。)
皇帝端坐于最高处的龙椅上,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温和笑意,仿佛之前的一切龃龉都未曾发生。他甚至在萧执与姜妙行礼时,格外和蔼地说了几句“皇弟与郡君受惊了”、“日后还需同心协力”之类的场面话。
然而,这层薄薄的温情面纱,在权力的博弈与根深蒂固的偏见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酒过三巡,气氛在刻意的烘托下似乎热络了些许。一些依附于七皇子、或是本就对战王府心存忌惮的官员,便开始按捺不住,借着酒意,开始了他们习以为常的试探与挑衅。
一位头发花白、以“耿直敢言”着称的老御史,颤巍巍地举起酒杯,对着姜妙的方向,声音洪亮,带着几分倚老卖老的姿态:“战王妃医术通神,老臣佩服。只是……这女子终究当以柔顺为德,相夫教子为本分。如今王爷身体……咳咳,子嗣之事关乎国本,王妃还需多多上心才是啊!”
这话看似劝慰,实则将“王妃干政”、“王爷病弱难有子嗣”的暗示甩了出来,更是将“相夫教子”的枷锁公然套下。
姜妙握着酒杯的指尖微微一顿,眼底寒光一闪而逝,但脸上笑容不变,只是淡淡道:“李御史有心了。王爷的身体,自有本妃悉心调理,不劳外人挂心。至于子嗣,乃是天意,强求不得。倒是李御史,年事已高,还是多操心自家儿孙的前程为好,免得……后继无人。”
她语气平和,却绵里藏针,一句“后继无人”噎得那老御史脸色涨红,胡子直抖。
又有一位兵部的官员,看似闲聊,实则语带机锋:“听闻王妃麾下羽阁,能人异士辈出,消息灵通,竟连秋猎那等隐秘之事都能提前洞察,真是……令人惊叹啊!” 这话几乎是指着鼻子说羽阁势力过大,窥探机密了。
姜妙眼皮都未抬,轻轻抿了一口杯中果酒,声音带着一丝慵懒:“王大人过奖了。羽阁不过是做些药材生意,打听些市井消息,混口饭吃罢了。比不得王大人执掌兵部,调动千军万马,那才是真正的权柄在握。只是……听说前几日西郊大营的军械损耗清单,似乎对不上数?王大人可要仔细核查,莫要被底下人蒙蔽了才好。”
她随口抛出的一个模糊信息(羽阁确实查到过相关线索),却精准地戳中了那位王大人的痛处,顿时让他冷汗涔涔,不敢再多言。
接连两次,挑衅者都铩羽而归。然而,总有人不识趣,或者说,总有人乐于见到战王府吃瘪。
一位与贤妃母族沾亲带故的郡王,许是酒意上头,又许是得了什么授意,摇摇晃晃地站起身,端着酒杯走到主位附近,对着皇帝和萧执的方向行了个礼,然后目光转向姜妙,带着几分轻佻与不怀好意:
“皇叔,皇婶。侄儿听说,北地苦寒,民风彪悍,比不得京城繁华安逸。他日若有机会,皇叔与皇婶去那边散散心,可得多带些护卫,尤其是皇婶这般娇滴滴的美人,万一被那些蛮子冲撞了,或是染上什么不干净的病,可就……嘿嘿……”
这话已是极其无礼,不仅暗讽萧执可能失势,更带着对姜妙容貌的轻侮与对北地之行的恶意诅咒。
一瞬间,姜妙感觉自己脑海中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彻底崩断了!
连日来积压的怒火、厌倦、屈辱、以及对这虚伪环境的所有憎恶,如同被点燃的火山,轰然爆发!
“啪嚓——!”
一声清脆刺耳的碎裂声,骤然响彻大殿!
姜妙猛地将手中的琉璃酒杯狠狠掼在地上!酒液与碎片四溅,吓得邻近的宫妃女眷失声惊叫!
全场死寂!所有的歌舞、所有的谈笑、所有的丝竹之声,在这一刻戛然而止!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向那突然发难的战王妃!
姜妙缓缓站起身,她脸上的笑容早已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带着滔天怒意的凛然。她甚至没有去看那位目瞪口呆的郡王,而是目光如电,缓缓扫过全场每一张或惊骇、或虚伪、或幸灾乐祸的脸,最后,落在了高踞龙椅、脸色已然沉下来的皇帝身上。
她的声音清越,却带着一种金石撞击般的锐利,字字清晰地砸在每一个人的耳膜上:
“娇滴滴?蛮子?不干净的病?”她重复着那几个字眼,语气里的讥讽与怒火几乎要化为实质,“在本妃看来,这满殿朱紫,衣冠楚楚,道貌岸然,说着最冠冕堂皇的话,做着最龌龊不堪的事!为了权力,可以构陷忠良,可以弑君嫁祸,可以巫蛊诅咒!为了利益,可以卖官鬻爵,可以贪墨军饷,可以视百姓如草芥!”
她每说一句,殿内众人的脸色就白上一分。
“你们口口声声礼义廉耻,三从四德,背地里却男盗女娼,蝇营狗苟!你们看不起北地苦寒,看不起所谓的‘蛮子’,可他们至少活得真实,活得坦荡!不像你们,活在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牢笼里,戴着厚重的面具,连呼吸都带着算计的臭味!”
她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剐过那些之前挑衅她的官员:“操心别人的子嗣?不如先操心操心自己府上那些见不得光的阴私!惊叹羽阁的消息灵通?不如问问你们自己,到底做了多少亏心事,才如此惧怕阳光!”
最后,她的目光定格在皇帝脸上,没有畏惧,只有一种彻底的失望与决绝:“陛下,这京城,这皇宫,这满殿的‘国之栋梁’,实在让弟媳……恶心透了!”
话音落下,整个麟德殿陷入了前所未有的、令人窒息的死寂。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被姜妙这石破天惊、将所有人遮羞布都撕得粉碎的痛斥惊呆了。皇帝的脸色铁青,握着酒杯的手指因为用力而骨节发白,胸膛剧烈起伏,显然怒到了极点,却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斥责这如此“大逆不道”的言行。
姜妙却只觉得一股前所未有的畅快感,从胸腔直冲头顶,仿佛将积压多年的浊气一口吐尽。她看也不看众人的反应,更不等皇帝发作,径直转身,拉起一旁自始至终沉默、但眼神却带着纵容与了然的萧执,在无数道惊骇欲绝的目光注视下,昂首挺胸,大步走出了这虚伪喧嚣的麟德殿。
殿外的冷风扑面而来,带着秋夜的凉意,却让她感觉无比清醒与自由。
(内心oS:爽!这鬼地方,谁爱待谁待去吧!)
她知道,经此一闹,退路已绝。但她心中,没有半分后悔,只有一种挣脱枷锁般的轻松。那根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终于让她彻底挣脱了这令人作呕的名利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