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州,蓟城。
往日里虽算不上繁华似锦但也算秩序井然的州牧府,如今却被一层压抑的阴云笼罩。府门外值守的军士数量明显增多,且不再是刘虞麾下那些装备相对简陋的州郡兵,而是换成了盔甲染尘、眼神凶悍、带着明显边军气息的白马义从残部。空气中仿佛都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和紧绷感。
界桥一战,公孙瓒输得底裤都快没了。不仅赖以成名的白马义从精锐折损近五成,步卒更是伤亡惨重,粮草辎重丢弃无数。若不是他反应快,见势不妙立刻收缩防线,凭借残存骑兵的机动性且战且退,再加上黑山军于毒、眭固等人“仗义”出手,趁火打劫般猛攻袁绍空虚的老巢邺城,逼得袁绍不得不回师救援,他公孙伯珪恐怕真要交代在冀州那片土地上。
饶是如此,此番惨败也让他元气大伤,退回幽州后,看着手下这点残兵败将和空荡荡的府库,公孙瓒的心情比蓟城冬天的西北风还要冷冽。一股邪火在他胸腔里左冲右突,无处发泄。
而更让他烦躁的是,那个整天把“仁德”、“休养”挂在嘴边的老家伙------幽州牧刘虞,又来了!
州牧府议事厅内。
年过五旬的刘虞,面容清癯,身上穿着洗得有些发白的官袍,与对面甲胄未卸、满脸戾气的公孙瓒形成了鲜明对比。他看着公孙瓒,痛心疾首,语气沉痛却难掩责备:
“伯珪!事已至此,犹不知悔悟吗?界桥之败,皆因你刚愎自用,轻敌冒进,一味逞强!致使我幽州无数好儿郎血洒他乡,多少家庭破碎!如今兵马折损,粮草耗尽,百姓困苦,正该是收拢残部,抚恤伤亡,与民更始,休养生息之时!你怎可又下令在各郡县强行征粮抽丁?甚至纵容部下劫掠富户以充军资?此乃饮鸩止渴,剜肉补疮之道!如此下去,幽州民心尽失,你我皆成无根之木,覆亡无日矣!”
公孙瓒本来就在火头上,被刘虞这一通劈头盖脸的“教育”更是点炸了。他猛地一拍案几,霍然起身,手指几乎要戳到刘虞脸上,怒吼道:
“刘虞老儿!休要在此呱噪!某家浴血奋战,是为谁守的这幽州边陲?若无某家麾下儿郎拼死抵挡,乌桓、鲜卑的铁骑早已踏平你的蓟城!袁绍狼子野心,世人皆知!某若不主动出击,难道等他养精蓄锐,来吞并你我吗?胜败乃兵家常事,此番不过小挫!征兵征粮,乃是为了更快恢复实力,以图再战!难道要像你这般,终日缩在城中,空谈什么仁德教化,坐等袁绍或是胡人打上门来引颈就戮吗?妇人之仁!”
“你……你强词夺理!”刘虞气得浑身发抖,“恢复实力?你那是竭泽而渔!如今幽州百姓已是困苦不堪,你还要强行索取,与盗匪何异?你若一意孤行,老夫绝不会坐视!州郡府库之粮,乃用于安抚流民、赈济灾荒,绝不能再给你用于穷兵黩武!”
“哼!某看你是越老越糊涂!”公孙瓒冷笑连连,眼中尽是轻蔑,“这幽州,是靠刀枪打出来的,不是靠你施舍粥米换来的!没有某家的兵马,你这州牧之位能坐得安稳?某今日便告诉你,这兵,某征定了!这粮,某也要定了!你若识相,便打开府库,你我还能相安无事。若不然……”
公孙瓒没有把话说完,但那威胁之意,已是赤裸裸毫不掩饰。他身后的几名将领也按住了刀柄,眼神不善地盯着刘虞及其寥寥数名文官属吏。
刘虞看着眼前这近乎兵谏的场面,心中一片冰凉。他知道,与公孙瓒的矛盾已不可调和。此人彻底沦为只知武力、不顾民生、更不受节制的军阀了。继续与之共事,非但幽州不保,自己一生清名乃至性命都可能不保。
“好……好……好一个公孙伯珪!”刘虞连说三个“好”字,脸色由红转白,最后变得铁青。他缓缓站起身,不再看公孙瓒,而是对身后的属官沉声道:“我们走。”
说罢,在一众白马义从将领嘲讽、轻蔑的目光注视下,刘虞带着人步履沉重却坚定地离开了州牧府。背影萧索,却带着一股决绝的味道。
公孙瓒看着刘虞离去的背影,啐了一口:“迂腐老朽,碍手碍脚!”他并未将刘虞的威胁真正放在心上。在他想来,刘虞一个文人,手中无兵无将,仅凭那点州郡兵和所谓的“仁德”声望,能奈他何?
然而,公孙瓒低估了刘虞的决心,更低估了袁绍的毒计。
就在刘虞与公孙瓒在蓟城府内彻底闹翻的同时,在幽州的大小城池、乡间村落,一些看似“偶然”的对话,正在茶肆、酒馆、田间地头悄然流传,如同无形的毒雾,迅速污染着原本就对公孙瓒不满的民意。
蓟城某简陋茶肆内:
几个刚从城外逃难进来的老农,捧着劣质的茶汤,唉声叹气。
“唉,这日子没法过了……公孙将军的人刚来过村里,说是征‘剿袁捐’,把俺家最后一点过冬的粮种都抢走了!这……这让俺们开春可怎么活啊!”一个老汉捶着胸口,老泪纵横。
旁边一个穿着略体面些、像是小商贩的人凑过来,压低声音道:“老哥,你这还算好的哩!听说在南边一些村子,不但抢粮,还抓壮丁!十五六岁的半大小子都不放过!说是补充损失的兵员!”
“天杀的!这不是逼死人吗?”另一个面色蜡黄的汉子咬牙切齿,“俺们村就有俩孩子被硬拉走了,他娘哭晕过去好几回!”
那商贩左右看看,声音更低:“你们还不知道吧?为啥公孙将军这么急着抢粮抓人?听说啊……他在界桥败得太惨,心里憋着火,又不敢去找袁绍报仇,就打算……打算向北边发展!”
“向北?”老农茫然,“北边不是刘州牧的地盘吗?都是自己人啊?”
“呸!什么自己人!”商贩啐了一口,“刘州牧整天劝他休兵,他早看不顺眼了!我有个远房亲戚在州牧府当差,偷听到消息,说公孙将军嫌刘州牧碍事,挡了他吞并整个幽州的路,准备……准备对刘州牧动手呢!这些粮草兵员,就是用来打刘州牧的!”
“什么?!”茶肆里几个听到的人都惊呆了,面露难以置信的神色。
“这……这不可能吧?刘州牧可是难得的好官啊!这些年要不是他镇着,减免赋税,安抚流民,咱们幽州早乱套了!公孙将军再混账,也不能对刘州牧下手吧?”
“知人知面不知心啊!”商贩煞有介事地摇头,“你们想啊,公孙瓒是啥出身?靠杀胡人起的家,心狠手辣!连对他有恩的上官(指刘虞)都能……啧啧啧。再说了,他打了败仗,总得有个交代吧?打不过袁绍,还打不过刘州牧?拿下蓟城,吞了州牧府的库藏,他就能缓过劲来了!”
这番话,恶毒地将公孙瓒的困境、其军阀本性以及对刘虞可能动手的猜测糅合在一起,听起来竟有几分“合理”。茶肆里的人都沉默了,脸上浮现出恐惧和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