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春城内,左将军府(袁术自认为的规格)这几日的气氛格外诡异。一方面,主公袁术深居简出,据说连日来都在后堂把玩一件“绝世珍宝”,时常传出压抑不住的低笑,显得心情极佳;另一方面,一股令人不安的流言却在核心幕僚圈子里悄然传播——那件珍宝,极可能是失踪已久的传国玉玺!而献宝之人,竟是已故破虏将军孙坚的长子孙伯符!
这消息如同晴天霹雳,炸得袁术麾下几位尚存理智的谋臣头皮发麻。这玩意儿是能随便接的吗?孙策那小崽子是真心献宝还是祸水东引?主公该不会是……真的动了吧?
这一日,以主簿阎象、长史张承、郎中令袁涣为首的几个文官再也坐不住了,互相递了个眼色,硬着头皮,一同求见袁术。
后堂内,袁术果然正捧着一方美玉,对着烛光痴迷地端详,脸上洋溢着一种近乎癫狂的满足笑容,嘴里还念念有词:“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嘿嘿,好,好哇!”
见几人进来,袁术难得地和颜悦色,甚至带着几分炫耀地将玉玺微微抬起:“诸公来得正好,且看看,此乃何物?”
尽管已有心理准备,但亲眼确认这国之重器真的出现在袁术手中,阎象等人还是觉得眼前一黑,心脏骤停。
阎象率先“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因急切而发颤:“主公!此物确乃传国玉玺无疑!然则,此非祥瑞,实乃催命之符也!孙策其心叵测,将此不祥之物献于主公,恐是包藏祸心,欲使主公成为天下矢的啊!”
袁术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不悦地放下玉玺:“阎主簿何出此言?此乃天命所归之兆!怎是不祥?”
“主公!”阎象痛心疾首,以头叩地,“臣闻昔周文王之时,天下三分已有其二,然文王犹自恪守臣节,服事殷商。为何?非力不能取,乃义不可为也!今主公虽雄踞淮南,然论德望、实力,可比文王乎?”
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盯着袁术:“再看当今汉室!天子虽年幼,然自诛董卓、收司隶以来,英明果决,已有中兴之象,绝非殷纣之暴!天下人心,仍思汉室!主公此时若怀此非分之想,无疑是逆天而行,必致群起而攻之!届时,淮南虽富,可能挡天下诸侯之兵锋乎?臣恳请主公,即刻斩杀孙策,将其首级与此玉玺,一并献予长安天子!如此,既可除一后患,更可向陛下表明忠心,洗刷嫌疑,或可得朝廷谅解,保全宗族啊!”
袁术听完,脸色已经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最讨厌别人说他不如这个不如那个,更讨厌别人说汉室还有希望。
长史张承也立刻附和:“主公,阎主簿所言极是!汉室虽微,天命未改!强行逆取,必遭天谴人怨!如今四方之敌未平,北有朱儁虎视兖州,西有刘表锁江,南有刘繇阻路,若再背上‘僭越’之名,我等顷刻间便是粉身碎骨之局!望主公三思!”
郎中令袁涣虽未说话,但紧锁的眉头和沉重的表情也表明了他站在劝谏的一方。
袁术冷哼一声,目光扫过几人,最后落在一直沉默不语的别驾杨弘身上:“杨弘,你如何看?”
杨弘心里苦啊。他当然知道称帝是作死,但看主公这架势,明显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了。此刻若直言反对,恐怕立刻就要失宠甚至遭殃。他只得含糊其辞,躬身道:“此乃天命大事,非臣下所能妄议。一切……还需主公乾坤独断。”完美地踢了个皮球,谁也不得罪。
袁术对杨弘这滑头态度似乎并不意外,反而觉得顺耳些。他刚想驳斥阎象等人,堂外又传来通报声,以谋士李丰、乐就为首的几个“聪明人”赶到了。
这帮人一进来,看到案上的玉玺,立刻眼睛放光,扑倒在地,高呼“恭喜主公,贺喜主公!”
李丰抢先道:“主公!此乃天意!绝对的祥瑞之兆啊!昔日谶语云‘代汉者当涂高也’!主公表字公路,这‘路’即是‘涂’!正应此谶!天命已然昭示,汉祚已终,袁氏当兴!此玉玺来归,便是明证!”
乐就也赶紧补充:“正是!臣夜观天象,见帝星晦暗,而淮南之地有紫气升腾,此乃新帝出于江淮之象!近日城内亦有老妪夜得神人托梦,言‘袁氏有真主’,种种祥瑞,岂是偶然?主公若再迟疑,恐辜负上天美意啊!”
其他几个谀臣也纷纷鼓噪,什么家里母鸡打鸣变凤凰(可能是吃了不该吃的)、井里挖出写着袁术该当皇帝的石头(估计是昨晚现刻的)……各种离谱的“祥瑞”层出不穷,简直把袁术吹成了上古圣王转世。
袁术被这番马屁拍得通体舒坦,刚才那点不快瞬间烟消云散,笑得见牙不见眼,连连捋须:“哦?竟有此事?呵呵,天意如此,天意如此啊!”
“主公!不可听信此等谗佞之言啊!”阎象看得目眦欲裂,厉声疾呼,“此等荒诞不经之语,分明是……”
“够了!”袁术猛地一拍案几,豁然起身,脸上已是怒容满面,“阎象!张承!袁涣!尔等口口声声为吾着想,实则胆小如鼠,不识天命!岂不闻‘天与不取,反受其咎’?!”
他指着窗外,开始画饼……呃,是分析局势(他自己认为的):“如今北边,袁本初那庶子被黑山贼和公孙瓒搞得焦头烂额,差点家都没了!不足为虑!兖州朱儁?哼,百万黄巾就够他喝一壶,他敢来惹我?徐州陶谦,老朽之辈,只求自保!西边刘表,守户之犬尔,只能锁江自守!东南刘繇,冢中枯骨,吾早晚破之!”
他越说越自信,仿佛天下英雄皆不入其眼:“放眼四海,谁的实力能胜过我袁公路?如此大好时机,正是吾顺天应人,正位九五之时!届时,吾登高一呼,天下景从,剿灭不臣,易如反掌!岂不比你等畏首畏尾,终日劝我向那长安小儿摇尾乞怜强过万倍?!”
他深吸一口气,做出了最终决定:“吾意已决!不日便择吉日,祭告天地,正位称尊!尔等不必再劝!若愿辅佐新朝,富贵共享!若再敢妖言惑众,乱我军心……休怪吾不讲情面!”
这番话如同最后通牒,带着森然杀气。
阎象闻言,面如死灰,知道再劝无益,徒惹杀身之祸,只得长叹一声,颓然跪坐在地,仿佛瞬间老了十岁。
张承和袁涣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绝望和决绝。
袁涣首先起身,整理了一下衣冠,对着袁术深深一揖,语气平静却疏离:“既然主公执意如此,涣才疏学浅,恐难辅佐新朝霸业。道不同不相为谋,涣……就此拜别,望主公……好自为之。”说罢,竟是不等袁术回应,转身便走,步伐坚定,直出府门。他看得清楚,袁术这条路是死路,袁家不能全压上去,他必须去投奔天子,为袁家留一条后路!哪怕将来被清算,至少他这一支或许能保全。
袁术没想到袁涣如此干脆利落地就走人了,气得指着他的背影“你……你……”了半天,却说不出话。但毕竟是同宗,走了也不影响什么。
张承也紧跟着起身,冷冷地看了袁术一眼,转身离去,看着那群谀臣,嗤笑一声,心想:“竖子不足与谋!汉室纵衰,亦非汝等可轻侮!尔等好自为之吧!”但他没有像袁涣那样北上去长安,而是出了城,径直向南而去——他要去找孙策!那小子敢献玉玺,绝非甘于人下之辈,或许那里才有一线生机!
转眼间,两位重臣挂印而去,堂内只剩下以阎象为首的悲愤沉默派、以杨弘为首的明哲保身派、以及以李丰、乐就为首的狂热吹捧派。
袁术虽然被袁涣和张承的离去弄得有些下不来台,但看着案上的玉玺和眼前这群高呼“万岁”的谀臣,那点不快迅速被巨大的虚荣和野心所淹没。
“哈哈哈!好!走得好!省得日后碍眼!”袁术大手一挥,“李丰、乐就!此事便交由你等操办!务必给吾办得风风光光,彰显天命所归!”
“臣等遵旨!”李丰、乐就等人喜不自胜,仿佛已经看到了新朝显贵的位子在向他们招手。
袁术志得意满地坐回位子,再次捧起那方沉甸甸的玉玺,沉浸在皇帝梦中,只觉得轻飘飘如上云端。
唯有跪坐一旁的阎象,看着这群沐猴而冠、自取灭亡的蠢货,心中一片冰凉,只剩下无尽的悲凉和一声叹息:
“完了……淮南基业,袁氏满门……休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