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宫侧殿,刚刚散去不久的几位朝廷重臣——杨彪、王允、种拂、韦端、杜畿等人,又一脸懵圈地被小黄门急匆匆地召了回来。几人路上相遇,眼神交换间尽是疑惑:陛下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怀着忐忑的心情,众人再次步入侧殿,却见小皇帝刘协端坐案后,脸上非但没有丝毫愠色,反而洋溢着一种……一种兴奋和热情。
“诸位爱卿去而复返,辛苦了,快坐快坐!”刘协笑得格外和煦,仿佛刚才朝堂上被喷得“让步”的人不是他。
众人依言坐下,心里更是七上八下。事出反常必有妖,小皇帝这笑容,不对劲。
“召诸位爱卿回来,是朕忽然想到一桩关乎国运、利在千秋的大事,心中激荡,迫不及待想与诸位爱卿分享!”刘协站起身,走到那幅巨大的地图前,目光灼灼。
大事?利在千秋?几位老臣竖起耳朵。
只见刘协的手指向西,越过京兆尹,直接点在了那片广袤、荒凉、标注着“凉州”二字的地域上。
“朕意已决,要出兵平定凉州!”刘协声音铿锵,掷地有声。
“平……平定凉州?”种拂下意识地重复了一句,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其他几人也是面面相觑。
凉州?那破地方有什么好平的?穷山恶水,羌胡混杂,种粮食都不长!董卓当年倒是从那儿拉出了一支虎狼之师,可也把凉州最后一点油水榨干了。如今那儿就剩下韩遂、马腾两个军阀带着几万饿得眼睛发绿的兵互相掐脖子,四处抢活命口粮。朝廷现在百废待兴,钱粮紧缺,不去好好经营关中、恢复河南尹,跑去凉州那无底洞填坑?
王允第一个忍不住,出言劝谏:“陛下,三思啊!凉州疲敝之地,民寡粮稀,得其地不足增赋,得其民不足强兵。如今朝廷重心当在安抚关中,恢复河南,实不宜劳师远征,空耗国力啊!”他这话说得还算委婉,但意思很明白:那破地方打下来有啥用?纯亏本买卖!
杨彪也皱眉附和:“王司徒所言极是。凉州连年战乱,人口凋零,恐一州之地,户籍尚不及内地一郡之多,且多为异族,难以教化。此时出兵,恐得不偿失。”
清流一派纷纷点头。
“诸位爱卿所言,乃老成谋国之见,朕岂能不知?”刘协先是肯定了一句,安抚一下,随即话锋一转,手指沿着凉州继续向西,声音充满了无限的诱惑,“然而,诸位爱卿可曾想过,平定凉州,非为取其地,亦非为取其民,而是为了……重启这条丝绸之路!”
他的手指,重重地点在了那条贯穿西域、通往远方的虚线上——“丝绸之路!”
“丝……丝绸之路?!”这四个字仿佛带着魔力,瞬间击中了殿内所有世家出身官员的心脏!
刚才还一脸“陛下昏头了”的种拂、韦端、杜畿等人,眼睛猛地瞪圆了,呼吸骤然急促起来!就连一直垂着眼皮的几个世家代表,也猛地抬起了头,眼中爆发出骇人的精光!
作为传承数百年的豪门,他们太清楚“丝绸之路”意味着什么了!那是流淌着黄金、白银、珠宝、香料的河流!是能让人一夜暴富的通天坦途!是可以叫他们世家更上一层楼的机遇!
把大汉的丝绸、瓷器、茶叶运出去,价格能翻上十倍!再从西域换回那些价比黄金的香料、宝石、琉璃器,运回中原,价格又能翻上十倍!这一来一回,便是百倍的暴利!就算扣除沿途损耗、人工、打点,净赚八十倍也绝非痴人说梦!
双倍的利润就足以让人铤而走险,十倍的利润可以让人践踏一切律法,而这百倍的利润……足以让神佛心动,让魔鬼疯狂!
刚才还和王允、杨彪站在同一阵线认为打凉州是亏本买卖的世家官员们,瞬间集体变脸!
“陛下圣明啊!”种拂第一个跳了出来,“丝绸之路乃联通中外之命脉,彰显天朝威仪之通道!若能重启,必能扬我国威,富我百姓!凉州羌胡作乱,阻塞王路,正当平定!”
“种大人所言极是!”韦端立刻接口,“凉州乃丝绸之路之咽喉,咽喉不通,则财路断绝!为了这条黄金商路,为了大汉万世之财源,必平定凉州!些许钱粮耗费,与之相比,九牛一毛!”
“正是此理!陛下高瞻远瞩,臣等佩服!”杜畿和其他世家代表纷纷附和,一个个脸色潮红。
画风突变,直接把杨彪、王允等清流大臣给看傻了!
王允气得手指发抖,指着种拂等人:“你……你们……方才还言凉州无用,劳民伤财,如今怎可出尔反尔!眼见巨利,便不顾国家大局了吗?如今中原未定,流民未安,岂能再将钱粮耗费于西陲?当以农为本,恢复民生为重!”
杨彪也痛心疾首:“利令智昏!利令智昏啊!丝绸之路纵有巨利,然凉州基础荡然无存,道路荒废,驿站无踪,盗匪横行!欲重启此路,需投入多少?迁徙多少人口?耗费多少粮草?周期多长?未见其利,先受其害!此绝非当前朝廷所能承受!”
“杨太尉此言差矣!”种拂立刻怼了回去,“岂不闻‘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若能打通丝路,财源滚滚而来,届时何愁无钱粮安抚流民,恢复民生?此乃以战养战,以商富国之良策!”
“分明是竭泽而渔!杀鸡取卵!”王允怒吼。
“乃是高瞻远瞩!开创盛世!”韦端反驳。
“目光短浅!”
“迂腐不堪!”
清流一派坚持要先修内政,以农为本;世家一派则被丝绸之路的巨利刺激得双眼发红,力主西进。双方在殿上吵得面红耳赤,唾沫横飞,几乎要上演全武行,哪里还有半分平日的斯文和默契。
刘协高坐龙椅之上,看着台下这出精彩绝伦的“全武行”,心里乐开了花。
吵吧,吵吧!平时你们合起伙来对付朕的时候不是挺团结的吗?怎么一块百倍利润的大饼扔下来,就立刻内讧了?原来你们的联盟如此脆弱,在真正的利益面前,不堪一击啊!
他慢悠悠地放下水杯,轻轻咳嗽了一声。
虽然声音不大,但争吵的双方立刻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意识到自己失态了,连忙整理衣冠,躬身请罪:“臣等失仪,请陛下恕罪。”
“无妨,无妨。”刘协大度地摆摆手,“诸位爱卿皆是为国筹谋,心系社稷,争论在所难免。朕心甚慰。”
他顿了顿:
“然,诚如杨公、王司徒所言,凉州疲敝,基础全无。欲通丝路,先固凉州。朕粗略估算,欲在凉州重建秩序,修筑道路驿站,屯田戍边,至少需迁徙十万青壮流民充实边塞,所需钱粮器械,更是一个天文数字。”
世家官员们一听,心里咯噔一下,迁徙十万青壮?若加上其父母妻儿,那将是个天文数字,这投入确实巨大无比……
刘协话锋再转:“然,朝廷如今亦是捉襟见肘,河南尹屯田、长安用度已是艰难,实难独自承担如此浩大工程。”
世家们的心又提了起来,陛下这是什么意思?不打了吗?
“故,朕思得一法。待凉州平定之后,朕欲以朝廷名义,公开拍卖未来丝绸之路未来十年的部分专营权!”
“拍卖?专营权?”这几个字眼对于古人来说有些新鲜,但并不难理解。
“不错!”刘协解释道,“譬如,拍卖丝绸专营权、瓷器专营权、茶叶专营权,某处关键驿站的经营权!价高者得!所获之钱粮,便专项用于凉州建设与丝路维护之安全!如此,取之于商,用之于商,岂不两全其美?”
“而拍卖,主要以粮草、布匹、车马等实物计价!当然,金银亦可。”
此言一出,世家官员们的眼睛瞬间比刚才还要亮十倍!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拥有了近乎垄断这条黄金之路的先天优势!他们可以用自己仓库里堆积如山的粮食,去换取未来十年的暴利专营权!让整个家族更上一层楼,成为顶级世家,而豪强们更是激动了,这意味着他们也可以往世家大族里挤一挤。
虽然凉州还没打下来,拍卖更是没影子的事,但这饼太香了!想到他们愿意为此赌上一切!现在就得开始拼命囤积粮草、准备物资!到时候才能在拍卖会上拔得头筹!
至于凉州能不能打下来?废话!为了这百倍利润,必须打下来!谁敢阻拦西征,谁就是断他们财路,就是不共戴天的仇人!朝廷没钱?我们……我们可以“借”啊!只要将来能用专营权抵债就行!
杨彪、王允等人看着身边同僚那几乎要疯狂的眼神,知道大势已去。在如此巨大的利益驱动下,任何“以农为本”、“循序渐进”的劝谏都显得苍白无力。他们只能颓然叹息,仿佛已经看到海量的资源将被投入西陲那个无底洞,而中原的恢复将被延缓。
“此事,暂且如此议定。”刘协看着火候差不多了,一锤定音,“具体细则,待凉州平定后再行商定。诸位爱卿……可以先行散去了,也可各自……细细思量。”
“臣等告退!”众人躬身行礼。
世家出身的官员们几乎是脚下生风、脑子里飞速盘算着自家仓库里还有多少存粮,能调动多少人力物力,该如何尽快变现囤积更多筹码……他们甚至没心思再互相寒暄,只想赶紧回家族商议这件天大的事!
刘协看着他们匆忙离去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弧度。
散去吧,快去内部宣传吧。尤其是益州、荆州那些天高皇帝远、家里粮仓堆得快要溢出来的超级世家们,给他们多点时间准备,他们才能把棺材本都拿出来卷啊!
这样,朕才能……收割得更狠一点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