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里安静下来,只剩墙上的挂钟滴答走着。老夫子坐在沙发上,手指还搭在手机边缘,屏幕已经暗了,但他没放下去。
陈小姐从厨房出来,手里拿着一块湿布,弯腰去擦茶几旁的水渍。那是大番薯早上打翻豆浆留下的,一圈淡淡的印子黏在木面上,怎么擦都去不掉一点痕迹。
“这桌子得重新擦一遍。”她说,声音不大,像是自言自语。
老夫子看着她蹲下的背影,头发松松挽着,有几缕掉了下来,贴在脖子上。他忽然想起刚才关掉监控提醒时,心里空了一下,像放下了一件扛了很久的东西。
“你累不累?”他问。
陈小姐抬头看了他一眼,笑了下:“还好,就是地毯那边也有点脏,等会再拖。”
“别忙了。”他说,“先坐会。”
她站起身,拍了拍裤子,真就坐到了他旁边。两人中间隔了个抱枕,她伸手拿开,往他这边靠了靠。
“今天折腾一天,你也够呛。”她轻声说。
老夫子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他的目光落在客厅角落那幅画上,是长辈们送的,还没装框,用胶带临时贴在墙上。画里是他和她走在花园小路上,后面跟着狗,远处还有孩子跑着。
“他们画得还挺像。”他说。
“哪像?”她歪头看,“你穿的是西装,我穿的是裙子,可我们平时根本不这么穿。”
“但感觉像。”他说,“那种……慢悠悠走路的样子,挺像。”
她笑了笑,没接话。
窗外天色完全黑了,玻璃映出屋里的灯光和他们的影子。老夫子盯着那倒影看了一会,忽然开口:“今天那个人,最后说了句‘这家人确实挺热闹’。”
陈小姐的手顿了一下。
“你是说那个偷看的人?”
“嗯。”他说,“他没做什么,就是看了一眼,走了。可这句话,让我觉得……咱们家被看了个遍。”
她沉默了几秒,然后说:“可我们本来就很热闹啊。你妈说话大声,你叔讲笑话总跑调,孩子满地爬,饭桌上抢菜抢得像打仗。”
老夫子扯了下嘴角:“是挺乱的。”
“可我喜欢。”她说,“你记得我第一次来吃饭吗?你姑婆硬塞给我三碗汤,我说不要,她就说‘不吃就是看不起我’,差点哭出来。”
他笑了:“那次你脸都白了。”
“但我记到现在。”她转过头看他,“就是因为这样,我才觉得踏实。不是谁家都敢让你放开吃、放开笑的。”
老夫子低下了头。
他想起这些年,每次家里聚餐,他都在留意门口有没有陌生面孔,饭吃到一半还要出去接个电话,说是工作的事。其实很多时候,他是去查老赵那边的动静。他以为自己是在保护这个家,可现在想想,他更像是把家当成了战场的后方据点。
“我以前总觉得,只要把麻烦挡在外面,你就安全了。”他说,“所以我一直盯着那些想靠近的人,分析他们干什么,防着他们搞事。”
“可今天我发现,我记不清上一次全家一起吃完一顿饭是什么时候。我也忘了你上次看完电影回家笑着说‘太好看了’是哪天。”
陈小姐轻轻握住他的手。
“你不欠谁什么。”她说,“你一直在做你觉得该做的事。”
“但我忘了做什么才是对的。”他看着她,“我一直以为保护你,就是打赢每一场仗。可其实你根本不需要我打赢谁,你只想我在饭桌上多夹一筷子菜,在我妈唠叨的时候笑着应一声,在孩子摔倒时比她爸更快冲过去。”
她的手指动了动:“你知道昨天我姑婆跟我说什么吗?她说,‘你们俩要是结婚,一定要生两个娃,一个随你脾气稳,一个随他嘴笨’。”
老夫子一愣:“你还记得她说这话?”
“我记得很多。”她说,“她们不是催婚,是盼着我们过得热乎。你看那幅画,连红灯笼都画上了,谁家过年不挂灯笼?可谁会特意把它画进去?只有真心希望你过年团圆的人才会。”
老夫子喉咙动了一下。
他伸手摸了摸沙发扶手,那里有个小缺口,是去年孩子玩滑板撞的。当时他有点不高兴,觉得破坏了家具。现在他才发现,整个客厅几乎找不到一件完好无损的摆设——茶几边角磨白了,电视柜上有笔划痕,窗帘扣少了一个。
可每一处磨损,好像都有个故事。
“我今天把金手指的提醒关了。”他说,“不是因为没事了,是因为我想看看,没有警报的日子,家里是什么样子。”
“那你看到了?”她问。
“看到了。”他说,“我看到我妈把最后一块排骨夹给你,看到我侄子偷偷往你包里塞糖果,看到你笑着说我家人吵,可你自己也跟着喊。”
他顿了顿:“我还看到,你靠在我肩上的时候,呼吸特别轻,像是怕吵到别人。”
她鼻子有点酸:“我是怕你又接到电话走人。”
“以后不会了。”他说,“我可以慢一点。我可以不管外面谁在看,先管好屋里这一盏灯。”
她靠得更近了些。
“你知道吗?”她说,“有时候我不怕危险,就怕你把自己绷得太紧。你总是第一时间发现问题,最快做出反应,可你从不问我喜不喜欢这样的生活。”
“现在我想问了。”他说,“你喜欢现在这样吗?”
“喜欢。”她点头,“只要你在这儿,不急着走,我就喜欢。”
他抬起手,轻轻搂住她的肩膀。动作有点僵,像是不太习惯这么做。但她没笑,只是顺势把头靠实了。
“那幅画。”他望着墙,“他们画的是未来,可我觉得,有些画面我们现在就有了。”
“哪部分?”
“比如我们一起收拾桌子,一起坐着说话,外面黑了也不急着开灯。”他说,“以前我觉得这些是浪费时间,现在我知道,这才是我要守的东西。”
她闭上眼,声音越来越轻:“那你以后少出门打架行不行?”
“我不打架。”他纠正,“我是反击。”
“反正都一样。”她哼了一声,“下次能不能先陪我把电影看完?”
“能。”他说,“下回你选片子,我保证看到片尾字幕结束。”
她嘴角扬起来,没睁眼。
房间里只剩下钟声和两人的呼吸。老夫子低头看她,发现她睫毛微微颤着,像是快睡着了。
他没动,也没叫她去卧室。就这么让她靠着,听着她均匀的呼吸一点点沉下去。
墙上的画在灯光下显得柔和了许多。画中的小路弯弯曲曲,通向一扇开着的院门。门里有桌椅,有晾衣绳,有小狗趴在地上。
现实里没有小狗,也没有院子。但他们有彼此挨着的体温,有擦不干净的桌子,有说不完的小事。
这就够了。
他忽然明白,真正的守护不是挡住所有人,而是让这个家继续吵、继续乱、继续热热闹闹地过每一天。
他轻轻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她靠得更舒服些。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在楼梯口停了一下,又转身走了。
老夫子耳朵动了动,却没有起身。
他知道是谁。
他也知道对方还会来。
但他没再打开手机,也没启动系统扫描。
他只是把毯子拉过来,盖在陈小姐身上,一只手仍护在她背后。
月光从阳台照进来,落在地毯上,形成一块淡白色的方格。
陈小姐的脚尖微微动了一下,缩进了毯子里。